她裝作一臉疑惑,以那張模仿我所愛之人的面孔,眨了眨眼:「不喜歡嗎?那我還是以我喜歡的形態和你對話吧。」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驟變,化作一個穿著黑色維多利亞風大圓裙的小女孩,黑髮梳成整齊的雙馬尾,頭戴女童帽。
「這樣子你喜歡嗎?大哥哥。」她笑著說,以輕快卻不詳的步伐向我走近,更伸出手想要觸碰我。
我本能地後退一步:「別碰我!」
「你玩夠了吧?」嘉碧麗爾女士的不悅更加明顯:「你到底要幹甚麼?」
「不如我們來個小賭注如何?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化為黑衣小女孩的欺詐者挑釁地說。
「我為何要與你賭?事情正按計劃進行,現在已是第四步了。」嘉碧麗爾女士的回答毫不含糊,她的自信像是一把利刃,透出冷冽的光芒。
「第四步……?」我的腦海中閃過之前的三具屍體,還有那三顆異常的星體。
「沒錯,你是七階段儀式中的第四階段,對此我不介意向你確認。」嘉碧麗爾女士的語調如同她的計劃一樣,冷靜而不可撼動。
「那麼,之前那兩個人……還有彼德……」我的心跳加速,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
「對,聰明的孩子,」欺詐者的聲音中流露出讚賞,「正是眼前這位女士,為自己的願望不擇手段。」
嘉碧麗爾女士淡然地回應:「那又如何?他們罪有應得,能成為我計劃中的一部分。他們應感到榮幸才對。」
她的話語冷漠、不帶一絲情感,就如她那凝固般的表情,絲毫未見變化。我不寒而慄,心中不禁質疑,為何之前我會如此篤定地信任她?
「很抱歉,我沒有興趣。」嘉碧麗爾女士斷然拒絕。
「怎麼,我們不是合夥人嗎?」欺詐者還假裝無辜,用那幼稚的嗓音諷刺著說。
嘉碧麗爾女士的眉頭終於微微一皺,「我們從未是同伴。」
「別這麼絕情嘛,」欺詐者的語氣依舊輕鬆,「為甚麼沒人將我當作朋友呢?」
欺詐者口中雖然這樣說,但我感到的卻是濃厚的敵意。我看見嘉碧麗爾女士腳下的地面開始泛起一片黑色的泥潭,那泥潭瞬間化作無數觸手,纏繞住她的四肢,同時緊箍她的喉嚨。她的手因窒息漸顯乏力,那本沉甸甸的厚書也從指間滑落,撞擊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哎呀!我摯愛的伙伴,你這不是命懸一線嗎?」欺詐者那裝模作樣的緊張語氣透著虛偽,「別怕,讓你的最佳朋友來救你。」
隨著她的話落,那些黑色觸手如同從未現身般消散無蹤,嘉碧麗爾女士失去了束縛,無力地坐倒在地,劇烈咳嗽著。
「我說過要給他一個選擇,現在你應該沒有異議了吧?」欺詐者的語調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與冷漠,「好了,遊戲開始吧!」
我的手中瞬間多出一樣東西,正是一把閃爍著寒光的銀色匕首。
「是時候做出你的選擇了。簡單地說,你眼前的這位女士正試圖引發滅世災難。我給你一個機會,只需犧牲一個人,世界就能得到拯救。你怎麼想?」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手中的銳利匕首上,它的潔白刃面反射出我當下驚恐與迷茫的神情。當我重新凝視時,利刃上映出的卻是她的倩影,正是她在街道的另一頭,揮手道別的模樣,那個滿含期待明日重逢的微笑,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深淵。
要犧牲的人,果然是她嗎?難道我要親手結束她的生命?是選擇讓世界走向毀滅,還是親手奪去我最愛之人的餘生?對於我來說,這兩者之間還有何差異?
剛才無解的問題,現在已經有了答案,要是她已不在,那就是我的世界末日。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可言嗎?
「如果我不選擇呢?」我喃喃地問。
「那無妨。」欺詐者冷笑一聲,「不管如何,這位女士的計劃會繼續,你也難逃一劫,世界依舊會走向末日。不過,你總可以祈禱她最終會失敗,不是嗎?」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我緊握著那把匕首,低著頭問。「嘉碧麗爾女士,您為何要毀滅這個世界?」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嘉碧麗爾女仍在咳嗽,聲音帶著疲憊,「即便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
「你真是太好奇了,我親愛的大哥哥!」欺詐者一步步逼近我,他的眼神中閃爍著戲謔的光芒。「何不親自體會一下呢?」
突然一陣耀眼強光使我本能地瞇緊了雙眼,待我再度張開眼簾,眼前卻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是一片廣闊的青碧之境,充滿安靜而冷清的美,宛如波平如鏡的湖泊。陽光透過水面洒下,映照出水波深處一道女性的倩影。她的白裙在水中緩緩飄動,除此之外,她宛如一幅凝固的畫作,沒有絲毫聲息。
突然,有甚麼從水面之上投入水中,粗暴地打擾了她的寧靜。那刺耳的噪聲幾乎要將我的耳膜穿透,全身每個毛孔就像被無數針刺般疼痛。我完全明白她強烈掙扎的原因,因為我感同身受那揮之不去的折磨。
這無異於酷刑。
接踵而至的,是更多更強烈的刺激。水波不斷攪動,女子在水底瘋狂地揮動四肢。然而,越是掙扎,她心中的痛楚卻越發深刻。我知道她曾試圖忍耐,但持續不斷的煎熬終究難以承受。終於,更深處的黑暗中伸出墨色觸手,化作黑色尖刺,劇烈地衝擊水面。隨著觸手的撞擊,無數溫熱液體濺落水面,形成一圈圈漣漪,在水中緩緩擴散,如同盛開的赤色花朵,在女子眼前綻放。
她不在乎讓世間一切染上深紅,只求能重獲她嚮往的寧靜。
難道,正是人類的惡意讓她對這個世界絕望,因而決意淨化?我又該如何解開糾結在她扭曲心靈上的那道結,讓她再次體會到生命的可貴與重量?
「我明白了。」我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思緒也變得越來越混亂。
我並不聰明,能想到的方法只有一個。眼淚自然滑落,但那絕對不是後悔所致的淚水。
「嘉碧麗爾女士,即使只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我仍希望您記得這世上存在著愛。」
我為自己即將離去而默默地向親人致歉——母親、亞佛烈德……我知道這不是最完美的方案。
「這世上,有人愛您,就像我深愛著她一樣。」
對不起,我心愛的人啊……即使只能為你帶來萬分之一的生存希望,我也願意犧牲。
「然後……」
我用盡畢生力氣,把對準左胸的利刃往身體裡推送。過程出奇地沒有想像中痛楚,刀刃的冰冷反而更加深刻。
「或許你可以……從新……考慮一下……你的決定……」
我擠出最後的話語,隨即用盡殘存氣力,將深埋體內的刀刃拔出。我感受到那溫暖而粘稠的血液如泉水湧般自傷口湧出,慢慢浸透衣衫。我漸漸閉上雙眼,在那模糊的視野中,我隱約捕捉到嘉碧麗爾女士那張驚愕萬分的臉,她那不加掩飾的真摯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
意識開始迷離,我發覺自己陷入了一道漆黑的、環形的、無盡的欄柵之中。冰冷刺骨的銀光狠狠切割深沉的黑暗,無情地撕扯著我的靈魂。
「別如此衝動,睜大眼睛看清真相!」
那是……聲音?是我的聲音?欄柵深處的我,還有力氣發出這樣的呼喚嗎?
好想再和她說一句話,不過…….我全身的力量都已經用盡, 就連…….那個她……是誰……
都已經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