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在志蓮淨苑抄「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忽有黃葉飄落硯池,松煙墨漾起一圈金輪。掃地老僧的竹帚劃過百年石板,帚聲沙沙如誦「金剛經」,葉片翻飛似散落的梵文貝葉。俯身拾起那枚菩提葉,葉脈間竟流淌著鷲峰山頭的月光,經絡交錯處隱現「華嚴經」裡重重無盡的因陀羅網。
迦毗羅衛城的菩提樹蔭下,悉達多太子目睹落葉劃過耶輸陀羅的雲鬢。「諸行無常」的偈語隨葉脈滲入恆河沙,兩千年後玄奘跪捧那株聖樹的落葉歸唐,長安朱雀大街的槐葉竟與天竺葉紋生出量子糾纏。蘇東坡在黃州「揀盡寒枝」時,竹葉上的凍痕與寒食帖的飛白筆勢,在北宋的月光下共鳴出「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宇宙頻率。
京都醍醍寺的帚僧掃落葉如掃「八萬四千塵勞」,每片枯葉都曾托過佛前燈焰。某年深秋,小津安二郎在此拾得半枚紅葉,後來「東京物語」裡原節子凝視的窗景,總飄著那枚葉片的殘影。達文西解剖三十七種植物繪製的葉脈圖,在米蘭修道院地窖與「維特魯威人」對話——佛洛倫斯的風捲起菩提葉時,蒙娜麗莎的眼波正在亞諾河倒影裡讀取光合作用的詩篇。
顯微鏡下的柵欄組織原是「楞嚴經」所述七處徵心的道場,葉綠體裡的類囊體膜進行著最古老的禪修。瑞士粒子對撞機將一片楓葉加速至光速,夸克流中竟浮現敦煌《勞度叉鬥聖變》的經變畫。AIA 嘉年華摩天輪的霓虹穿透紫檀葉片,在維多利亞港的夜色裡織就「阿彌陀經」所述的寶羅網——這豈非鳩摩羅什當年譯經時,在草堂寺井底窺見的未來蜃景?
將那枚菩提葉夾入「妙法蓮華經」時,紙頁間忽然漾開法華三昧的漣漪。米開朗基羅雕刻聖彼得大教堂穹頂的葡萄葉時,鎚鑿的節奏暗合「大悲咒」的梵唄;八大山人畫中的殘荷敗葉,墨韻裡藏著「心經」二百六十字的精髓。當NASA將金葉片鑲入航海家金唱片,那些鐫刻人類文明的紋路,與龍門石窟古陽洞頂的忍冬紋產生了引力波共振。
生物晶片蝕刻的仿生葉脈在矽谷演算「華嚴經」算法,納米級的光合作用方程式竟與「俱舍論」所述極微說完美耦合。特斯拉工廠機械臂焊接的葉片型太陽能板,曲面弧度暗合長安西明寺唐代日晷的投影軌跡。最弔詭是深水埗唐樓天台的冷氣機滴水聲中,某盆菩提新葉的氣孔吞吐著「中論」的緣起性空,將廟街歌伶的粵曲與大昭寺誦經聲譜成量子纏繞的梵唄。
此夜夢見自己化作敦煌320窟的迦陵頻伽,穿越所有文明的菩提樹海。翅尖掠過埃及《亡靈書》的紙莎草經卷,拂過龐貝壁畫裡的月桂殘葉,在但丁描寫的「神曲」菩提樹冠與曹雪芹書中的絳珠仙草間往返七遭。醒時發現枕畔「六祖壇經」的每個墨點皆發新芽,而窗外飄落的紫荊花瓣,正以分形幾何書寫「大智度論」未載的第八萬四千法門。
掃地老僧將落葉堆成「阿」字觀的壇城時,港鐵末班車正穿越海底隧道。車窗映照的千萬張面孔上,每道皺紋都是獨一無二的葉脈地圖。當東湧綫列車從大嶼山衝出地表的瞬間,漫天星斗驟然化作釋迦牟尼在菩提伽耶目睹的無量星葉——原來我們都是宇宙樹上暫時凝聚的露珠,在十二因緣的風中閃爍著「一即一切」的覺性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