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蓮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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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山谷，今天顯得特別的寂靜。

蓮一身深綠紗衣，把自己隱藏在樹林草叢間。

就在剛剛，簷廊還滿是來與阿逸他們的談話聲，接著，就在一剎間，他們就在她的眼前，相繼消失。

她其實是看見了使者的出現的。在這個沒有年歲的山谷，這樣的使者，她不知看了多少次了。她知道他們是受到親友之邀，暫時以另一種形式，回到人世間，接受祝禱或祈福。簡單的說，就是「超度」，超越上一段旅程過不去的煩惱，然後可以往下一段旅途走去。回去的人，有些因此心開意解，踏上了下一個旅程，沒有再回來。

她以為，總有一天，她也會去參加這樣的儀式，讓她離開如此折騰人的不進不退。

但這樣的邀請，她一次也沒有過。

一直以來，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位置，甚至是…想要的人，就使盡心眼搶奪到手的她，從來都忽視那些伴隨著自己的不擇手段而引發的怨恨與詛咒。

這不就是競爭嗎？這不就是這個社會共同認同的生存模式嗎？要恨就恨那一本本不斷推陳出新的厚黑學吧！要怪就怪那不斷恐嚇你，現在不下流，未來就得下流活著的社會吧！

想不到的是，這些她生前視而不見的仇恨，鬼魅般的追她至此，一刻不得安寧。她只得以撿拾再撿拾，來捍衛自己向來以為的「是」，再用更多的東西物品來掩蓋自己貪婪滿溢的心念，以及阻擋在腦門周圍不斷盤旋的咒怒聲。

全部都離開的他們，反倒讓她整個鬆懈下來。她閉著眼在林間慢慢走著，她太熟悉這一片逃不開的山谷，熟悉到清楚哪邊的花群枝葉友善的供她採擷，哪邊的樹藤矮叢又嫌惡她到以枝尾根爪絆倒她。

她小心地避開那些區域，同時，小心地避開一個人。

上一念還未結束，下一念還來不及升起，那個蓮想要避開的人，卻從樹林間走了出來。

倩，那個看起來極其細緻的高中女生，吊著細長的眼，以相當駭人的眼神，站在遠遠的正前方。

她下意識地將雙手往背後藏去，順帶的，也將撿拾來的所有戰利品，一併移到身後的陰影處。風將蓮的綠紗寬袖吹往兩邊張開，虛張聲勢的姿態，掩蓋了「想掩藏什麼」的心虛。

蓮看著一言不發的倩瞪著她，嘴角還微微露出看到髒東西的嫌惡感。她太熟悉且討厭極了這些高中女生陰陽怪氣的表情了。因此，她們越嫌惡她，她就越想贏過她們。以各種手段、各式名目，搶走她們心愛的東西以及什麼都有的平穩生活。

高傲的自尊，讓蓮無法繼續站在那邊跟高中女生互吊斜眼，她打算以她向來無視一切的態度，從她正面穿越過去。一種忽視及挑釁的姿態。

但不知為何，當快要靠近倩時，她的心卻顫了起來。

「站住！」倩突然大聲叫了起來。

蓮加快速度往前走去。與其說是置之不理，不如說她想逃離這個場景。

由於她的高冷無情，以及人們向來對衝突的無明恐懼，所以只敢選擇迴避或背地裡惡咒的這一類不痛不癢的方式攻擊她。但這個小女孩，跟她一樣，什麼都不怕的選擇了正面攻擊，反倒讓她措手不及。同時最令她不解的是，她如何追她至此？

「我叫妳站住聽見沒有！」倩突然瘋狂般嘶吼的衝到蓮的前面，並抓起她的手，蓮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踉蹌的失去了平衡。

「妳為什麼戴著我媽媽的手環？！」

總是將掠奪的戰利品，隱藏得甚好的蓮，即使被正面活逮，也總有百般種惡鬥技巧將對方搞得痛不欲生的蓮，竟出現難得的驚嚇表情，就在她甩開倩的那一瞬間，便消失在小徑上了。

而倩，面對空無一人的小徑以及因她的憤怒引發植物顫動的巨大窸窣聲，這種突如其來的切斷感、這種因失控襲來的瑟縮無力感，她記得…她喘著氣…混亂著…那是她在躍下前一刻，那種無法自己的滅頂感…她顫抖著蹲了下來，頓時失去了那種小女孩硬裝出來的堅強，崩潰的哭喊了起來：「還來！還來！還來！還來！！！全部給我還回來！媽媽…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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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小徑的蓮，下意識地躲回到這個一直被她視為監牢的房間，但才剛到，她便立即衝到床邊，抱起那隻跟著她來到這邊的拼布兔娃娃，正左右張望著似乎想要重新找個安置它的地方時，倩已經陰冷的立在她的房間門口了。

但倩的陰冷沒有持續太久，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她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住了。

窗戶掛著的細緻繡花紋路的白色紗簾，桌上擺著鑲著細細金邊的英國骨瓷紅茶杯、包裹著綠色絨布的珠寶盒、夏天用來盛裝冰品的日式淺口碗、銀製的刀叉湯匙、水晶佐料罐，還有各種已經插滿了花草藤枝的精緻花器；床上躺著的各式各樣彩色絲巾、帽子、包包…床上放不下的就堆在地上。

這些所有的所有，全部…全部都來自倩的家。

心中的恨已升到臨界點的倩，伸手將桌上的東西掃到地上，同時逼近蓮：「我的、我媽媽的、我們家的東西！妳是有多貪得無厭？」，她轉頭扯破掛在窗戶上的細緻白淨紗簾，她要毀了這個房間裡的所有東西，同時，毀掉這個毀了她人生的賤人！

此時，來跟泰不知為何也出現在蓮的房間，慌張地問著：「發生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被房間滿室的物品以及碎屑一地的混亂景象給嚇到，但重點是，他們完全聽不見她們兩個的對話，不知該如何插手介入。

就在這時，倩突然注意到蓮藏在胸口的拼布兔娃娃，那是父親在她甄試上高中時，送她的禮物。

她還記得那一次遇到蓮，她正坐在副駕駛座，跟著父親來接她放學，她儼然一副母親的樣子，睜著圓圓的眼睛，嬌聲嬌氣的回頭問她學校的狀況。

多令人作嘔的表演！大人不知羞恥的動機，卻要小孩假裝視而不見。

她一律以相應不理來回答，並露出嫌惡的表情。

「妳手上的兔娃娃好可愛啊！可以借阿姨抱一下嗎？」她伸手過來時，卻被倩要搶回來的手指甲給抓傷。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蓮露出邪惡的凶狠嘴臉。然後，倩便開始失控的尖叫，用力的踢踹著前方的後椅背，引來路旁的警察急敲著車窗玻璃上前關心。

就這樣，她成功地把蓮逼出車外，但並沒有把她逼出他們的家庭。

從那一天起，她也不再跟同樣令人作嘔的父親講話。一天到晚載著一個天生就長著小三嘴臉的女人來接她放學，除了被同學指指點點之外，是要她一起欺騙媽媽嗎？

「把它還給我！」倩以極低沉的聲音威脅著蓮。她遍尋不著的兔娃娃，竟然在她手中？！

「妳以為我想要這隻該死的布娃娃嗎？它一直跟著我，甩都甩不掉！」蓮下意識地往桌子後方躲去，「我每次把它送回你們家，第二天它又該死的跑回來！」

「妳這個小偷！死了還繼續偷我家的東西！」倩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她繼續往蓮靠近。

「倩，快停下來，冷靜下來。」來跟泰在一旁焦急的完全不知發生什麼事，只覺得倩變得相當駭人。

「小偷？哈哈哈哈哈哈！」蓮狂笑了起來，她最痛恨沒能力的人，因為戰敗繳械，就叫戰勝的一方強盜小偷。「反正你們人都死光了，留著這些東西幹什麼呢？」蓮的綠紗衣，隨著她的情緒，用力的甩動著。

「我叫妳還回來！」倩發出了鬼魅一般的聲音，整個房間的東西開始粉碎撞擊。

「倩！快停下來，太危險了，妳會傷到自己！」泰被房間捲起的強風，狂掃的只能慢慢地走向倩，希望能及時制止她。

來則是緊緊抓著門框，害怕一個鬆手，就被這陣強風，捲得四分五裂。

「妳想要是嗎？」蓮冷冷地說著，然後，突然的拽斷兔娃娃的頭，將破碎的娃娃甩向倩，冷冷地說：「拿去啊，別客氣。」

「妳給我永遠的消失！」倩流著憤恨的淚水衝向蓮。

蓮挺直了胸膛，站在原地沒有閃躲。

就在，她直視著衝上來的倩，心中升起，終於可以結束這一切的念頭時，她們兩個竟然瞬間消失不見了！原本充塞了整個房間的物品，同時也在混亂翻飛的當口，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在一旁呆若木雞的來，驚魂未定的問著泰：「那個…那個…我是不是眼花了…你看見了嗎？」

「嗯，看見了。」泰略顯呆滯地回答著。

「我不是說人跟東西不見了。」來繼續的驚嚇中。

「我知道…」泰，也繼續的呆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