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絃歌鼓琴,奏曲未半。
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須眉交白,被髮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
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
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
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
客曰:「孔氏者何治也?」
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
又問曰:「有土之君與?」
子貢曰:「非也。」
「侯王之佐與?」
子貢曰:「非也。」
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乎,遠哉其分於道也。」
2. 注釋
1. 緇帷之林:「緇帷」指黑色的帷幕,這裡可能是指陰涼、幽靜的樹林。
2. 杏壇:傳說孔子曾在杏樹下講學,因此稱講學之處為「杏壇」。
3. 絃歌鼓琴:「絃歌」指吟誦詩文或歌唱,「鼓琴」指彈奏琴樂。
4. 須眉交白:「須眉」指鬍鬚和眉毛,「交白」表示年老,鬚眉皆白。
5. 被髮揄袂:「被髮」指頭髮散開,象徵隨性不拘禮法的人;「揄袂」指捲起衣袖。
6. 行原以上,距陸而止:「行原以上」指順著高地行走,「距陸而止」指在靠近陸地的地方停下來。
7. 據膝:「據」指扶靠,「據膝」即用手支撐在膝上。
8. 持頤:「持」指扶持,「頤」指下巴,「持頤」即用手托住下巴,表示思考或專注聆聽。
9. 族孔氏:「族」指姓氏、家族,「族孔氏」即問孔子是屬於哪個家族。
10. 孔氏者何治也:「治」在這裡指研究、從事的事業,意思是「孔子家族專門研究什麼?」
11. 性服忠信:「性服」指天性信奉、順從,「忠信」指忠誠與誠信。
12. 飾禮樂:「飾」指修飾、推崇,「飾禮樂」即推崇禮樂制度。
13. 選人倫:「選」指選擇、規範,「人倫」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君臣、父子、兄弟等。
14. 上以忠於世主:「世主」指當世的君主,「忠於世主」即對國君忠誠。
15. 下以化於齊民:「化」指教化,「齊民」指百姓,「化於齊民」即教化百姓,使其向善。
16. 有土之君:「有土」指擁有土地,指是否為諸侯之君。
17. 侯王之佐:「侯王」指諸侯和君主,「佐」指輔佐之臣,意指是否為輔佐君王的大臣。
18. 苦心勞形:「苦心」指內心操勞,「勞形」指使身體疲勞,形容身心俱疲。
19. 危其真:「危」指損害,「其真」指自身的真性,「危其真」即損害了自己的本真。
20. 遠哉其分於道:「遠哉」指距離很遠,「分於道」意指與真正的「道」相去甚遠。
3. 白話文
孔子在緇帷之林遊覽,休息時坐在杏壇之上。弟子們在一旁讀書,孔子則彈琴唱詩,曲子才彈到一半。
這時,有位漁父從船上走下來。他滿頭白髮,衣衫隨意披著,衣袖捲起,沿著岸邊走上高地,停在陸地邊緣。他用左手支撐膝蓋,右手托著下巴,專心聆聽孔子的音樂。
曲終後,孔子招呼子貢與子路過來。這位漁父指著孔子問:「他是做什麼的?」
子路回答:「他是魯國的君子。」
漁父又問:「他是哪個家族的?」
子路說:「孔氏家族。」
漁父再問:「孔氏家族是從事什麼的?」
子路還沒回答,子貢便說:「孔氏家族崇尚忠信,身體力行仁義,推崇禮樂制度,規範人倫關係。在上,他忠於國君;在下,他教化百姓,希望能造福天下百姓。這就是孔氏的事業。」
漁父接著問:「他是擁有土地的國君嗎?」
子貢回答:「不是。」
「那他是侯王的輔佐大臣嗎?」
子貢回答:「也不是。」
漁父聽後,笑了笑,轉身離去,邊走邊說:「他的仁德確實是仁德,但恐怕難以保全自身。他如此勞心傷神,反而會損害自己的真性。唉,他離真正的『道』可太遠了啊!」
4. 總結
這段故事通過漁父的話表達了道家對儒家思想的批判。孔子代表儒家,他推崇仁義禮樂,希望以此教化天下;而漁父則代表道家,他認為孔子勞神費力,反而遠離了「道」。漁父的言語顯示出對世俗功名的輕視,認為孔子的努力終究是徒勞,因為真正的「道」應該是順應自然,而非強行規範人倫。這反映了道家與儒家的根本分歧:儒家強調社會秩序,道家則追求無為而治。
二、
1. 原文
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拏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
客曰:「子將何求?」
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
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
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學,以至於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
2. 注釋
1. 推琴而起:「推」指放下,「推琴而起」即放下琴起身。
2. 其聖人與:「其」表示揣測,「與」表示疑問,意思是「難道他是聖人嗎?」
3. 乃下求之:「下」指下車或步行至低處,「求之」指前去尋找他。
4. 澤畔:「澤」指湖泊、沼澤,「澤畔」即水邊。
5. 杖拏:「杖」指手杖,「拏」指牽引,「杖拏」指用杖撐船。
6. 還鄉而立:「還鄉」指轉身回望,「立」指站立,意指看到孔子後停下來站立。
7. 反走:「反」指返回,「走」指快步行走,「反走」即趕忙迎上前去。
8. 再拜而進:「再拜」指連拜兩次,「進」指上前,表示恭敬地接近對方。
9. 緒言:「緒」指線索或未說完的話,「緒言」即先前提到但未說完的話。
10. 丘不肖:「丘」指孔子的自稱,「不肖」指不才、不足。
11. 竊待於下風:「竊」指私下或謙詞,「下風」指下位者聆聽上位者說話的位置,表示謙卑求教的態度。
12. 幸聞咳唾之音:「幸」指希望能夠,「咳唾之音」比喻從聖人處聆聽片言隻語。
13. 以卒相丘:「卒」指最終,「相」指幫助、教導,「以卒相丘」意指希望能教導孔子,使他有所領悟。
14. 甚矣子之好學也:「甚矣」表示程度極深,「子之好學」即「你的求知精神實在太強烈了」。
15. 丘少而修學:「少」指年少時,「修學」指努力學習。
16. 至於今,六十九歲矣:「至於今」指直到現在,「六十九歲矣」表示孔子當時已經六十九歲。
17. 無所得聞至教:「無所得」指沒有得到,「聞」指聽聞,「至教」指最崇高的教誨。
18. 敢不虛心:「敢」表示謙遜,「虛心」指虛懷若谷、謙遜求教,意思是「怎敢不以謙虛的態度請教呢?」
3. 白話文
子貢回來後,把漁父的話告訴孔子。孔子放下琴,驚訝地說:「難道他是一位聖人嗎?」於是立刻動身去尋找漁父。
來到水邊時,漁父正準備撐船離去,忽然回頭看見孔子,便停下來站立不動。孔子趕忙上前,恭敬地拜了兩次,然後問道:
「先生剛才說了一些有深意的話便離去,我愚昧無知,尚未能完全領悟其義。如今,我願在此恭候,希望能夠再聆聽您的教誨,使我有所收穫!」
漁父笑道:「唉!你的好學精神真是驚人啊!」
孔子再次拜了兩次,恭敬地說:「我自幼努力學習,到現在已經六十九歲了,卻始終未能聽聞真正至高無上的教誨。我怎敢不虛心請教呢!」
4. 總結
這段對話展現了孔子對求知的執著與謙遜態度,也突出了道家對儒家求學方式的看法。漁父對孔子的讚歎,帶有一絲戲謔,認為孔子過於執著於知識,而未必真正理解「道」。孔子雖已年長,仍然謙虛地向一位看似普通的漁夫請教,這既表現了他的學習精神,也暗示了儒家與道家的思想對立——儒家重視知識與教化,而道家則講求順應自然,認為過度學習反而會遠離「道」。
三、
1. 原文
客曰:「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祿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昏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陰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飭,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飭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摠;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道言,謂之諂;不擇是非而言,謂之諛;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人,謂之慝;不擇善否,兩容頰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挂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很;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2. 注釋
1. 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同類的事物會互相吸引,同樣的聲音會相互回應。
2. 固天之理:這是天理的自然規定。
3. 經子之所以:理解你所傳授的道理。
4. 人事:指的是人類的事務,治理人類社會的道理。
5. 自正:各自端正自己。
6. 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若四個階層不遵守自己的角色,混亂將會非常嚴重。
7. 摠:做與自己無關的事。
8. 佞:無視後果而做事。
9. 諂:討好奉承他人。
10. 諛:不分是非,隨便附和。
11. 讒:說他人的壞話。
12. 賊:破壞交情,分裂親情。
13. 慝:用虛偽的稱讚來陷害他人。
14. 險:不分好壞,只迎合欲望。
15. 叨:做事急功近利,變動過大,無法保持常規。
16. 貪:只專注於自己的權利,侵占他人利益。
17. 很:對錯誤不改正,聽到諫言反而更加固執。
18. 矜:對自己相同的人能接受,對不同的人不容忍。
3. 白話文
客人說:「同類的事物會互相吸引,同樣的聲音會相互回應,這是天理所自然規定的。我請求放下我的所有見解,來理解你所傳授的道理。你所傳授的道理是關於人類的事務。天子、諸侯、大夫和庶人,這四個階層,若各自能夠端正自己,治理將是美好的。如果這四者偏離自己的位置而亂了,這是最大的混亂。官員應該管理好自己的職責,人民則應該關心自己的事務,這樣才不會出現混亂。因此,若田地荒廢,房屋破舊,衣食匱乏,徵稅不公,妻妾不和,長幼無序,這是庶人所擔心的問題;如果無法勝任自己的工作,政事無法有效治理,行為不清白,部下荒廢懈怠,功勳無法顯現,官職和俸祿無法維持,這是大夫的憂慮;如果朝廷沒有忠臣,國家陷入混亂,技術工藝不精湛,貢品不佳,春秋後的次序被打亂,不能順從天子,這是諸侯的憂慮;若陰陽失調,四季不正,對百物造成損害,諸侯互相爭鬥,隨意發動戰爭,傷害百姓,禮樂不和諧,財政困窘,人倫混亂,百姓放縱,這是天子和官員所應擔憂的事情。
現在,你既不擁有君主的權勢,也不擔任大臣的職位,只是自己推行禮樂,選擇人倫,來改變民眾的行為,這樣做會不會造成太多的麻煩呢?此外,人有八種過錯,事有四種困難,這些不能不注意。
不應該做與自己無關的事情,這叫做摠;無視後果而做事,這叫做佞;討好奉承他人,這叫做諂;不分是非,隨便附和,這叫做諛;說他人壞話,這叫做讒;破壞交情,分裂親情,這叫做賊;以虛偽的稱讚來陷害別人,這叫做慝;不分好壞,只是迎合自己的欲望,這叫做險。這八種過錯,外面會使他人亂,自己內心也會受損。君子不與此類人交往,明君也不會任用這樣的人。
所謂四種困難,就是:做事急功近利,變動過大,無法保持常規,這叫做叨;只知道專事擅權,侵占他人利益,這叫做貪;對錯誤不改正,聽到諫言反而變得更加固執,這叫做很;對自己相同的人能接受,對不同的人則不容忍,無論他人好壞,這叫做矜。這就是四種困難。
如果能夠去掉這八種過錯,並避免這四種困難,那麼這樣的人就可以開始教化了。
4. 總結
這段文字描述了人類社會中不同階層面臨的困難,並提出了八種行為過錯與四種困難,警示人們應該避免這些過錯,保持自我端正,從而有能力進行教化和治理社會。
四、
1. 原文
孔子愀然而歎,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跡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
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2. 注釋
1. 愀然:神情肅穆、嚴肅的樣子。
2. 再拜:雙手抱拳行兩次禮,表示尊敬或感激。
3. 丘:孔子自稱。
4. 再逐於魯:孔子曾兩次被趕出魯國。
5. 削跡於衛:在衛國遭到冷落,無法發揮作用。
6. 伐樹於宋:孔子在宋國講學,觸怒當政者,被人砍倒樹木以驅逐他。
7. 圍於陳、蔡:孔子曾在陳國與蔡國之間遭受圍困,缺糧數日。
8. 離此四謗:孔子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遭受這四種排擠與非議。
9. 悽然變容:神情悲傷而有所改變。
10. 畏影惡跡:害怕自己的影子與腳印。
11. 處陰以休影:站在陰影下,影子就不見了。
12. 處靜以息跡:停下來不走動,腳印就不會增加。
13. 適受與之度:適當地權衡接受與付出的界限。
14. 理好惡之情:調整對於喜愛與厭惡的情感。
15. 和喜怒之節:調和喜怒的情緒,使其合乎節制。
16. 還以物與人:順應萬物與人世間的法則,不強行改變它。
17. 累:牽絆、煩惱。
18. 不亦外乎:難道這不是向外求而違背本心嗎?
3. 白話文
孔子神情肅然地歎息,雙手抱拳行禮後站起來說:「我曾兩次被趕出魯國,在衛國被疏遠,在宋國因講學惹怒當權者而遭砍樹驅逐,在陳國和蔡國之間遭到圍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遭遇這四種非議與排擠呢?」
客人聽後,神色變得憂傷而嚴肅,說道:「你實在太難開悟了!有個人害怕自己的影子,討厭自己的腳印,於是拚命奔跑,但他每邁出一步,腳印就會更多,跑得越快,影子也始終跟隨不離。他認為自己跑得還不夠快,於是更加拼命地奔跑,最終筋疲力盡而死。他不知道只要站在陰影下,就不會再看到影子;靜止不動,腳印自然會消失。這樣的愚蠢實在太過分了!
你細究仁義之間的界限,分析相同與不同之處,觀察動與靜的變化,衡量接受與付出的適當程度,調整自己的喜惡情感,掌控喜怒的節奏,這樣做已經讓你幾乎難以擺脫困境了。應該先修養自身,謹慎堅守內心的真實,順應萬物與人世的法則,這樣才不會被事物所牽累。現在你不先修身,卻一味想要改變他人,難道這不是捨本逐末、舍內求外嗎?」
4. 總結
這段話透過孔子對自身遭遇的不解,引出客人對於人生道理的深刻批判。客人以「畏影惡跡」的比喻,指出過度執著外在評價、試圖以強行改變外界來達成理想,反而會讓自己陷入更大的困境。真正的解脫之道在於修養自身、堅守本心、順應自然與人事的變化,而不是過度干預他人或社會秩序。這段話提醒人們,若不先內省修身,而一味強求外界改變,最終只會徒增困擾。
五、
1. 原文
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
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
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跡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
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
2. 注釋
1. 愀然:神情嚴肅的樣子。
2. 真:真實、本質、誠心。
3. 精誠之至:極致的真誠。
4. 強哭:勉強裝哭。
5. 強怒:故意裝作憤怒的樣子。
6. 強親:刻意表現出親切。
7. 神動於外:內心的真實情感會自然地流露於外表。
8. 事親:侍奉父母。
9. 事君:侍奉君王。
10. 事親以適為主:孝順父母應以讓他們安適為主要目的。
11. 無一其跡:真正的成就不會刻意留下痕跡。
12. 禮者,世俗之所為:禮儀是世人所訂立的規範。
13. 法天貴真:遵循天道,以真誠為貴。
14. 祿祿:碌碌無為、平庸。
15. 湛於人偽:沉浸在人為的虛偽之中。
16. 晚聞大道:太晚才明白真正的道理。
3. 白話文
孔子神情嚴肅地問道:「請問什麼是真?」
客人回答:「真,就是極致的誠心。不夠誠摯,就無法打動人心。因此,勉強裝哭的人,即使表現得悲傷,也不會讓人覺得哀痛;故意裝作生氣的人,即使語氣嚴厲,也無法讓人感受到威嚴;強行親近別人的人,即使露出笑容,也無法讓人感到和睦。而真正的悲傷,即使沒有哭聲,也能讓人感受到哀痛;真正的憤怒,即使尚未表現出來,也能讓人感受到威懾;真正的親近,即使尚未微笑,也能讓人覺得和樂。內心的真誠會自然地表現在外表,這就是為什麼『真』如此可貴。
在人的行為上,真正的孝順父母,是發自內心的慈愛;真正的忠誠於君王,是發自內心的忠貞;真正的飲酒,是發自內心的歡樂;真正的哀悼,是發自內心的悲痛。忠貞應該以實際功勞為主,飲酒應該以快樂為主,哀悼應該以哀痛為主,孝順父母應該以讓他們安心舒適為主。一個人的成就,不會刻意留下痕跡;真正孝順父母的人,不會在意表面形式;真正快樂喝酒的人,不會去挑剔酒具;真正哀悼的人,不會拘泥於喪禮的儀式。
禮儀是世俗規範的產物,而『真』則是來自天道,自然且不可改變。因此,聖人效法天道,重視真誠,而不拘泥於世俗的規矩。愚蠢的人則相反,他們無法遵循天道,卻拘泥於人為的規矩,不懂得珍惜真誠,庸庸碌碌地被世俗影響,因此始終感到不足。可惜啊!你從年輕時便沉浸於世俗的虛偽,而到了現在才開始聽聞大道!」
4. 總結
這段話探討了「真」的核心意義,指出真正的情感是發自內心、無須刻意表現的。客人以「強哭不哀、強怒不威、強親不和」與「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作對比,強調真正的情感是不造作、不虛偽的,並且自然地影響他人。客人進一步批判世俗的禮儀只是外在規範,而真正的行為應該符合內心的真誠。真正的孝順、忠誠、歡樂與哀悼,皆應順應內心的感受,而非拘泥於外在形式。最後,客人感嘆孔子長久以來受世俗規範所束縛,如今才開始領悟真正的道理,表達了對世俗禮教的批判與對天道真誠的推崇。
六、
1. 原文
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
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
乃刺船而去,延緣葦間。
2. 注釋
1. 再拜而起:行兩次拜禮後站起來,表示極大的敬意。
2. 丘得遇也:我今日能與先生相遇。
3. 若天幸然:好像是上天賜予的幸運。
4. 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比之服役」意思是將我當成受指導的學生,先生不嫌棄我身份低微,願意親自教導。
5. 身教之:親身示範教導。
6. 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請允許我跟隨您學習,直到完全掌握大道。
7. 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可以同行的人,就與他同行,直至領悟大道。
8. 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不能同行的人,表示他不明白大道,就不要與他同行,這樣自己才不會有過失。
9. 吾去子矣,吾去子矣:我將離開你了,我將離開你了。重複強調決意離去。
10. 刺船而去:划船離開。
11. 延緣葦間:沿著蘆葦叢的水路遠去。
3. 白話文
孔子再次行了兩次拜禮,然後站起來,恭敬地說:「今天能與先生相遇,真是上天賜予的幸運。先生不以我為卑微之人,願意親自指導我,這是我的莫大榮幸。請問先生住在哪裡?我願意跟隨您學習,直到完全掌握大道。」
客人回答:「我聽說,能夠同行的人,就可以帶著他前往,直至領悟妙道;但不能同行的人,因為他不懂得這條道路,就不應該帶著他同行,這樣才能讓自己沒有過失。你自己努力吧!我要離開你了,我要離開你了。」
說完,客人便撐起小船,順著蘆葦叢中的水道遠去。
4. 總結
這段對話展現了孔子對學習大道的渴望,也顯示出客人對「道」的態度。他認為,學習大道需要悟性,並非每個人都能領悟,因此不能勉強教授不適合的人。這與孔子「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不同,客人更強調「道不輕傳」。最後,客人選擇離去,意味著孔子雖然渴望學習,但仍未達到他所認可的「可與往者」的境界,因此未能得到他的進一步指導。這也為整篇文章留下了一種未竟之感,象徵著「道」的高深莫測。
七、
1. 原文
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拏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敖之容。今漁者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人何以得此乎?」
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出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2. 注釋
1. 還車:駕車回來。
2. 授綏:遞上馬車的韁繩,讓孔子可以乘車。
3. 不顧:不立即乘車,而是等待水面平靜。
4. 拏音:「拏」指的是船槳划水的聲音,這裡指船行駛的聲響。
5. 旁車而問:靠近車旁詢問。
6. 萬乘之主,千乘之君:指天子與諸侯。
7. 分庭伉禮:與人相見時,禮節對等,態度平等。
8. 倨敖之容:有時仍帶著些許傲然的態度。
9. 曲要磬折:彎腰低身,恭敬行禮的樣子。
10. 伏軾:伏靠在車前橫木上,表示沉思或悲歎。
11. 湛於禮義有間矣:「湛」指沉浸,這裡指對禮義的理解有所偏差。
12. 樸鄙之心:指未開化、固執的心態。
13. 遇長不敬,失禮也:對年長者不敬,是失禮的行為。
14. 見賢不尊,不仁也:見到賢者而不尊敬,是不仁之行。
15. 至人:達到至高境界的人。
16. 下人不精,不得其真:無法以真心對待他人,就無法得到真正的道理。
17. 道者,萬物之所出也:道是萬物的根源。
18. 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萬物若違背道則滅亡,順應道則存活。
19. 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做事若違背道則失敗,順應道則成功。
20. 漁父之道,可謂有矣:這位漁父顯然掌握了道。
3. 白話文
顏淵駕車回來,子路把韁繩遞給孔子,但孔子沒有馬上上車,而是等到水面波紋平靜,沒有聽到船槳划水的聲音後,才敢乘車。
子路走到車旁問道:「我跟隨老師多年,從未見過老師對人如此恭敬。天子與諸侯見到老師時,老師也只是與他們平等相待,甚至還帶有些許傲然的態度。可現在這個漁夫只是手持船槳站在船頭,老師卻彎腰屈膝,甚至恭敬地行禮答話,這是否過於誇張了?我們這些學生都感到疑惑,這個漁夫為何能讓老師如此對待?」
孔子扶著車前橫木,長歎一聲說:「唉!由啊,你實在難以開悟!你對禮義的理解仍然有所偏差,內心的固執與偏見至今未曾去除。聽我告訴你吧。對年長者不敬,是失禮;見到賢者不尊重,是不仁。若非真正的聖人,就不懂得謙遜對待他人;不能以真誠對待他人,就無法領悟真正的道理,最終也會傷害自己。可惜啊!不仁對人所造成的禍害,是世上最大的災難,而你卻偏偏擁有這種心態。
道,是萬物的根源,所有生物若違背道則滅亡,順應道則繁榮。凡事違背道理就會失敗,順應道理則能成功。因此,聖人無論在何處,皆會尊敬有道之人。現在這位漁夫顯然掌握了道,我怎敢不對他表示敬意呢?」
4. 總結
這段對話表達了孔子對「道」的尊重以及對「賢者」的敬意。他不以身份地位來判斷一個人的價值,而是看其是否掌握「道」。孔子認為,真正的賢者無論來自何種背景,都值得尊敬。子路則因固守世俗觀念,認為身份低微者不應受如此禮遇,因此孔子嚴正教誨他,讓他理解「道」的重要性。這也突顯了儒家思想中對「德」的重視,以及孔子自身對修道者的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