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八佾第三)。
『倩』,形容笑容好看;『盼』,形容眼睛明亮;『素』,素粉;『絢』,絢麗。子夏請教孔子,『「笑得那麼好看,美麗的眼睛那麼明亮,再用素粉來裝扮她的美麗',是什麼意思呢』?孔子答道:『繪畫不也是最後才加素色嗎?』子夏似乎得到啟發,就說到:『是不是與禮在仁後是一樣的道理呢?』孔子聽後就大加讚歎,也許是對子夏說,也許是事後對旁人說,『能啟我的人,子貢算一個。現在可以和他討論《詩經》了。』
《論語》中,孔子說過兩次『始可與言詩已矣』。這是一次,還有一次是稱讚子貢。可見這兩人也深受孔子喜愛。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學而第一)。
兩段話都是將《詩經》的詩句與為學為政的道理相比擬。與子貢言,是先論道理,然後子貢再引伸到詩句;而與子夏言,則是先論詩句,再引伸到道理。
子夏從孔子所言『繪事後素』,就聯想到『禮』後於『仁』。『禮後乎』應是『禮在仁之後』之意。這裡有三層關係,首先,『素以為絢』是一層關係,素粉彰顯了女子的絢麗;然後孔子用『繪事後素』來比擬解釋『素以為絢』,『繪事後素』是第二層關係;最後,子夏又將『繪事後素』引伸到『禮後乎(仁)』,『禮後乎(仁)』是第三層關係。師徒二人都很能聯想發揮。
子夏認為『禮』的作用就是彰顯『仁』。先有『仁』,後有『禮』。『仁』要通過『禮』來彰顯。『禮』與『仁』的關係就如素粉彰顯女子的絢麗,素色勾勒繪畫一樣。將『仁』注入『禮』中,正是孔子對『周禮』的闡發,讓周禮有了合理性,更具有說服力。所以,子夏的這番發揮,深得孔子的讚賞。
孔子也引用或評論《詩經》中的詩句來闡發自己的看法,如『「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八佾第三)。又如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子罕第九)。
這四句是逸詩,詩三百中沒有這四句;很可能就是因被孔子刪除,沒有流傳下來。
唐棣又作棠棣,一種灌木,其花很有個性。一般的花剛開始都是花瓣緊閉,然後慢慢張開,而唐棣之華(花)卻是初期張開,成熟期合攏。人們觀察到這種花的特性,就用之來比喻兄弟之情。兄弟雖然會暫時分開或爭鬥,但最終會走到一起。《詩經•小雅》有唐棣一詩,描寫了兄弟之情,『兄弟鬩于牆,外禦其侮』就出自此詩。
這四句詩理解為男女相思更貼切些。一方唱到,『唐棣的花呀,花瓣兒偏離相反,就像我倆一樣。我怎麼能不思念你呢?因為我們的居室相隔甚遠』。詩人觸景生情,看到唐棣之花相背開放,就聯想到自己與情人相隔一方。寫到哪想到哪,作者很可能是個大戶人家的妾室,她的居室離其丈夫的居室比較遠,難得見到老公和與之相處,故有此情此思。
孔子對此詩不以為然,奚落道,『壓根兒就沒有思念,不然怎會覺得遠呢?』孔子這是典型的『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將客觀的距離遠近轉為主觀的感受,所謂『海記憶體知己,天涯若比鄰』;將對情人的思念挪用為對仁的追求,『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第七)。
古代中國人習慣于通過比喻來講道理,這是他們最擅長的。如從天尊地卑,就推及君尊臣卑,男尊女卑。《詩經》中的興和比,都是比擬手法。興是觸景生情生理,比是寓情理於物。這都是形象思維,能讓文學藝術更為生動。但論講道理就不如抽象思維,不如歸納和演繹。
2018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