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
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齏其所患。夫漿特為食羹之貨,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
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
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才,又無謂也。與汝遊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敖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敖遊者也。」
2. 注釋
1. 列御寇:道家學者,列子。
2. 中道而反:途中折返。
3. 伯昏瞀人:傳說中的道家高人。
4. 十漿:指十家賣漿(湯羹)的人。
5. 五漿先饋:五家先向他獻上漿羹。
6. 內誠不解:內心的真誠未曾改變。
7. 形諜成光:形體顯現光彩。
8. 鎮人心:影響他人,使人心安。
9. 輕乎貴老,而齏其所患:輕視權貴,瓦解他們的憂患。
10. 漿特為食羹之貨:漿羹只是普通的食物。
11. 利薄權輕:利益微薄,權勢輕微。
12. 萬乘之主:指國君或天子。
13. 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為國家操勞,智慧耗盡於事務。
14. 人將保汝:人們將推崇你,保護你。
15. 戶外之屨滿矣:門外鞋子堆滿,表示訪客眾多。
16. 敦杖蹙之乎頤:拄著拐杖,按住下巴沉思。
17. 跣而走:赤腳跑去迎接。
18. 發藥:發放教誨,如同給人治病開藥方。
19. 感豫出異:因感動而表現異常行為。
20. 搖而本才,又無謂也:動搖根本才智,無意義。
21. 盡人毒也:所有的言語都在毒害人心。
22. 巧者勞而知者憂:聰明的人辛勞,有智慧的人憂慮。
23. 無能者無所求:無能之人反而無所追求。
24. 汎若不繫之舟:像一艘沒有繫泊的船,自由飄蕩。
25. 虛而敖遊者也:虛懷若谷,逍遙自在地遊玩。
3. 白話文
列御寇前往齊國,途中又折返回來,途中遇見伯昏瞀人。伯昏瞀人問:「你為何回來?」
列御寇說:「我感到驚訝。」
伯昏瞀人又問:「為何驚訝?」
列御寇說:「我曾在十家賣漿的人那裡吃飯,竟然有五家搶著先送上漿羹。」
伯昏瞀人說:「這樣的話,你又何必驚訝呢?」
列御寇解釋道:「當一個人內心的誠信與真實從未改變,那麼他的形體自然流露出光輝,從而影響外界,使他人內心安定,甚至能讓人輕視權勢地位,而消解他們的憂患。然而,漿羹不過是日常飲食,利微權輕,卻已經如此受人重視,更何況那些擁有國家大權的君主呢!一旦他們看中我,勢必會讓我為國操勞,將我的智慧耗費在政務上,因此我感到驚訝。」
伯昏瞀人點頭道:「你看得很透徹!只要你安於自身的位置,自然會有人保護你。」
過了不久,列御寇家門前的鞋子堆滿,表示有許多人前來拜訪。他們求見伯昏瞀人,而他則面向北方站立,拄著拐杖,按住下巴沉思了許久,最後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賓客們將這件事告訴列子,列子聽後立刻提著鞋子,赤腳跑出門迎接他,急切地問:「先生既然來了,為何不留下些教誨呢?」
伯昏瞀人說:「已經說過了!我早就告訴你『人將保汝』,現在果然應驗了。並非是你讓人來保護你,而是你無法讓人不來保護你,那你又何必感嘆、故作異狀呢?若你內心仍有波動,必然會影響本來的智慧,那就更沒有意義了。與你交往的人,沒有人會告訴你這些,而他們日常的言語,其實都在毒害人心。沒有人察覺,也沒有人清醒,那麼又何必彼此相互傷害呢?聰明的人辛勞,智慧的人憂慮,只有無能之人才無所追求。能真正自由的人,才是像那不繫之舟,隨風漂泊,虛懷若谷,自由遊戲於天地之間的人啊!」
4. 總結
這則故事講述了道家的無為而治與順應自然的思想。列御寇因受到眾人追捧而驚恐,擔憂這種名望會使自己陷入世俗紛擾,進而消耗智慧與心力。伯昏瞀人則點破了他的恐懼,告訴他這一切並非出於他的主動,而是因為外界自然會推崇他。真正的智者不應刻意逃避,也不應刻意迎合,而應該如不繫之舟,自在飄蕩於天地之間。這也反映了道家的核心思想——追求虛靜、順應自然,不受世俗名利的束縛。
二、 1. 原文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緩為儒,潤河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柏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 2. 注釋 1. 鄭人緩:指一個名叫「緩」的鄭國人。 2. 呻吟裘氏之地:在裘氏的領地上呻吟,可能指處於困苦之境。 3. 祗三年:僅僅過了三年。 4. 為儒:成為儒家學者。 5. 潤河九里,澤及三族:形容其學識或行為影響深遠,惠及九里範圍,甚至波及三族人。 6. 使其弟墨:讓弟弟成為墨家學者。 7. 儒、墨相與辯:儒家與墨家進行辯論。 8. 其父助翟:「翟」指墨子,意為其父支持墨家學說。 9. 十年而緩自殺:十年後緩自殺。 10. 其父夢之:其父夢見他。 11. 使而子為墨者,予也:使你兒子成為墨家的,是我。 12. 闔胡嘗視其良:你是否曾經真正了解他的本性? 13. 秋柏之實:比喻已經定型、無法改變。 14. 造物者:指天地萬物的造化者,即「天」。 15. 報人之天:不根據個人的行為回報,而是根據其本性回報。 16. 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人總認為自己有某些特點可以區別於他人。 17. 以賤其親:結果卻輕視了最親近的人。 18. 齊人之井,飲者相捽:齊國的井水,喝水的人互相推擠,象徵競爭與紛爭。 19. 今之世皆緩也:如今的世道就像緩這樣。 20. 有德者以不知:真正有德行的人表現得像是不知道任何事。 21. 而況有道者乎:更何況是通曉大道的人呢? 22. 遁天之刑:古人認為這是一種違背天道的懲罰。 3. 白話文 鄭國有個人名叫緩,曾在裘氏的土地上呻吟哀嘆。三年後,他成為了儒家學者,學問深厚,影響範圍廣達九里,惠及三族。他讓弟弟成為墨家學者,於是儒家與墨家開始了辯論,而他們的父親則站在墨家一方。十年後,緩最終選擇自殺。 他的父親夢見他,緩在夢中說:「讓我的兒子(即我的弟弟)成為墨家學者的,是我自己。你曾經真正了解過他的本性嗎?如今,他已經像秋天的柏樹果實一樣,定型而無法改變了!」這說明天地萬物的造化者對人的回報,並非根據一個人的作為,而是依照他的本性來決定。緩的命運似乎是天命安排,而非人力所能改變。 人總是認為自己擁有與眾不同的特點,結果反而輕視了最親近的人。就像齊國的井水,前來飲水的人彼此推擠、爭奪不休。因此說:「如今的世道就像緩一樣。」在這樣的時代裡,真正有德行的人會選擇裝作不知,更何況真正通曉大道的人呢?古人稱這種現象為「遁天之刑」,即違逆天道的懲罰。 4. 總結 這則寓言探討了知識與命運、人性與社會競爭的關係。緩原本追求儒家的理想,但家庭環境與社會現實導致他在儒墨之爭中迷失,最終選擇自殺。他的父親夢中所言,暗示個人的命運不僅受自身行為影響,更是由天性決定的。故事後半段則點出人性的矛盾,人們常自認擁有特殊才能,卻反而輕視親近的人,最終陷入無謂的爭鬥。莊子透過此篇,強調真正的智者應該順應天道,避免捲入世俗的紛爭,才能達到真正的超脫與自在。
三、
1. 原文
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2. 注釋
1. 聖人:指通曉大道、順應自然法則的人。
2. 安其所安:安於真正值得安穩的地方或境界。
3. 不安其所不安:不會對不該執著的事物感到安穩。
4. 眾人:指一般世俗之人。
5. 安其所不安:習慣於不該安穩的狀態,反而迷失在世俗的煩惱與虛幻之中。
6. 不安其所安:對真正的安穩境界感到不適應,不願意接受大道的自在與超脫。
3. 白話文
聖人能夠安於真正值得安穩的地方,對於那些不該執著的事物,他們不會感到安穩。反觀世俗之人,卻恰恰相反——他們習慣於那些不該安穩的東西,比如名利、權勢、欲望等,反而對真正的安穩境界感到不自在、不適應。
4. 總結
這句話點出了聖人與凡人的本質區別。聖人能夠洞察大道,順應自然,不會執著於世俗的榮辱得失,因此內心真正安定。而一般人則相反,他們沉迷於短暫的名利與物質享受,誤以為這就是安穩,卻對真正的自在與解脫感到不適應。莊子透過這句話提醒人們,要放下對世俗的執著,回歸本心,才能真正達到內心的安寧。
四、
1. 原文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2. 注釋
1. 知道:領悟大道,理解自然法則。
2. 易:容易,指領悟大道其實並不困難。
3. 勿言:不要輕易言說。
4. 難:困難,指真正能夠用語言表達大道是非常困難的。
5. 知而不言:明白大道但不刻意用言語表達。
6. 所以之天也:這是趨向「天道」的方式,意指順應自然、無為而化。
7. 知而言之:明白大道卻執著於言說。
8. 所以之人也:這樣就落入人為的局限,受制於世俗的爭辯與執著。
9. 古之人:指古代真正明白大道的人。
10. 天而不人:順應自然法則,不陷於人為的紛爭與執著。
3. 白話文
莊子說:「領悟大道並不困難,但要真正不說卻很難。能夠明白大道但不說出來,這樣才能契合自然之道;如果明白大道卻總是掛在嘴上,這樣就落入了人為的境地,受制於世俗的影響。古時候真正通曉大道的人,他們順應天道而不執著於人為的紛擾。」
4. 總結
這段話強調了「大道可悟不可言」的觀念。莊子認為,真正明白大道的人,應該順應自然,而不是執著於言語與表達。語言只是表達思想的工具,卻無法真正傳達大道的本質,因此聖人選擇「知而不言」,這樣才能與天地合一,不受人為的干擾。這也體現了莊子「無為而化」的思想,提醒人們不要執著於言語和世俗爭論,而是要以心領會自然法則,回歸本真的狀態。
五、
1. 原文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2. 注釋
1. 朱泙漫:人名。
2. 屠龍:殺龍的技藝,象徵高深但無用的技術。
3. 支離益:人名,這裡是朱泙漫的老師。
4. 單:耗盡、花費。
5. 千金之家:指耗費大量錢財。
6. 三年技成:學習三年後技藝已經成熟。
7. 無所用其巧:沒有地方可以發揮這門技藝。
3. 白話文
朱泙漫向支離益學習屠龍之術,花費千金,經過三年才學成。然而,他卻發現這門技藝根本無用,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施展。
4. 總結
這則寓言說明了「學無所用」的道理,批判了那些鑽研過於高深但無實際用途的技術或學問。莊子藉此諷刺世人追求華而不實的技能,卻忽略了生活的本質。這與「大巧若拙」的思想相應,提醒人們不要迷失於無用的技巧,而應該關注真正有價值的能力與智慧。
六、
1. 原文
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2. 注釋
1. 聖人:指智慧通達之人,順應自然法則的人。
2. 以必不必:以「必然」對待「非必然」,即不強求,也不執著於必然的結果。
3. 故無兵:因此沒有戰爭或衝突。
4. 眾人:一般人,指凡夫俗子。
5. 以不必必之:將「不必要」的事情視為「必要」,即強行為之。
6. 故多兵:因此會產生許多爭端和戰爭。
7. 順於兵:依賴武力或戰爭。
8. 故行有求:因此行動時總是帶著某種欲求。
9. 兵,恃之則亡:武力如果被依賴,反而會導致滅亡。
3. 白話文
聖人順應自然,對於「必要」與「不必要」都能從容接受,因此不會發生戰爭。而一般人卻把「不必要」的事情當作「必要」,於是戰爭不斷。倚賴武力的人,行事往往帶著欲望,但武力一旦成為依靠,最終反而會導致毀滅。
4. 總結
這段話表達了莊子「無為而治」的思想,認為聖人不執著於強求,因此能避免爭端,而一般人因為執著,反而引發衝突。依賴武力並不能帶來真正的安全,反而會導致滅亡,這與《道德經》中「兵者不祥之器」的觀點相通,強調和平與順應自然的重要性。
七、
1. 原文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道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
2. 注釋
1. 小夫:指見識淺薄、拘泥小知之人。
2. 苞苴竿牘:指官場應酬之物,苞苴指賄賂,竿牘指公文。
3. 敝精神乎蹇淺:耗費心力於狹隘淺薄的事務上。
4. 兼濟道物:想要掌握大道,治理萬物。
5. 太一形虛:太一,即宇宙本體。形虛,指道體虛無,非可具體把握。
6. 迷惑於宇宙:迷失於天地萬物之間。
7. 形累:被身體、物質所束縛。
8. 不知太初:不明白宇宙本源的道理。
9. 至人:達到最高境界的人。
10. 歸精神乎無始:將精神歸於沒有起點的本源,即「道」。
11. 甘冥乎無何有之鄉:「無何有之鄉」指道的世界,沒有具體形態的地方。甘冥,甘願沉浸其中。
12. 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水隨勢而流,沒有固定形態,最終歸於清虛的大道。
13. 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知在毫毛」指拘泥於細枝末節,「大寧」指大道的寧靜與廣闊。
3. 白話文
淺薄之人的知識,總是困於世俗的官場與瑣事,把心力耗費在膚淺的事物上,卻妄想掌控大道、治理萬物,這實在是自不量力。他們被世間事物迷惑,被形體所束縛,根本不懂宇宙的本源。而真正通達大道的人,則能將精神歸於最初的道,甘願沉浸在無形無相的世界裡,如流水般順應自然,最終歸於清虛的大道。可悲啊!你們執著於毫末細節,卻不懂得大道的寧靜與廣闊!
4. 總結
莊子在這段話中批評世人拘泥於世俗小知,迷失於物質與名利,而無法領悟大道。他強調至人應當放下形體束縛,順應自然,如水流般歸於道的清虛。這與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相通,提醒人們不要執著於表面,而應追求內心的自由與天地的大道。
八、
1. 原文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說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2. 注釋
1. 曹商:宋國人,為宋王出使秦國。
2. 使秦:奉命出使秦國。
3. 得車數乘:「乘」指車的計量單位,意指曹商在秦國獲得數輛車作為賞賜。
4. 王說之:「說」(音悅),指宋王高興、滿意。
5. 益車百乘:宋王額外賞賜了一百輛車。
6. 窮閭阨巷:「窮閭」指貧窮的街巷,「阨巷」指狹窄的小巷,形容貧民所居之地。
7. 困窘織屨:指生活困頓,靠編織草鞋為生。
8. 槁項黃馘:「槁項」指瘦削乾枯的脖子,「黃馘」指臉色枯黃,形容生活貧困者的模樣。
9. 悟萬乘之主:「悟」通「誤」,指偶然獲得君王賞識。「萬乘之主」指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之君。
10. 破癰潰痤:「癰」與「痤」皆指皮膚病,如膿瘡、腫瘤。
11. 舐痔:「痔」指肛門疾病,「舐」指用舌舔,形容極為卑賤的醫療行為。
12. 得車一乘、五乘:治療較輕微的病,如膿瘡,只能獲得一輛車,而做更卑賤的事,如舐痔,反而能獲得五輛車。
13. 子豈治其痔邪?:「子」指曹商,意思是「難道你也是靠做低賤的事得到了這麼多車嗎?」
14. 子行矣!:意思是「你走吧!」帶有輕蔑與譏諷之意。
3. 白話文
宋國有個叫曹商的人,奉宋王之命出使秦國。出發時,他只獲得幾輛車,然而回國後,宋王對他非常滿意,便額外賞賜他一百輛車。曹商回到宋國後去見莊子,對莊子說:「住在貧窮小巷、靠織草鞋為生、形容枯槁的人,那是我的短處;能獲得萬乘之主的賞識,從此乘坐百輛華車,這才是我的長處。」
莊子笑著說:「秦王生病,召來醫生。治癰腫膿瘡的醫生能得到一輛車,而幫人舔痔瘡的醫生卻能得到五輛車。治療的病越下賤,獎賞就越多。你難道是靠治療痔瘡才得到了這麼多車嗎?你走吧!」
4. 總結
這則寓言故事諷刺了追逐權勢與榮華富貴的世人。曹商自誇能得君王賞識,莊子卻以「舐痔得車」來比喻,嘲笑他為了權勢而委身於卑微的事業。莊子認為真正的價值不在於世俗的榮耀,而在於內心的超然與對大道的追求。他藉此故事表達了對權貴的輕蔑,並提醒人們不要為了名利而放棄尊嚴與自我。
九、
1. 原文
魯哀公問於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與?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
2. 注釋
1. 魯哀公:魯國的君主,公元前494年至前468年在位。
2. 顏闔:即顏闔,莊子筆下的隱士,思想接近道家。
3. 仲尼:即孔子,名丘,字仲尼。
4. 貞幹:意指忠正剛直的棟樑之才。
5. 國其有瘳乎:「瘳」意為減少、改善,這裡指國家是否能因此獲得治理、減少禍患。
6. 殆哉圾乎:「殆」表示危險,「圾」指災難,意為「這將是一場災難啊!」
7. 飾羽而畫:「飾羽」指裝飾羽毛,「畫」指粉飾,形容孔子過於雕琢言辭與行為,不夠樸實自然。
8. 從事華辭:專注於華麗的辭藻與修飾。
9. 以支為旨:「支」指枝節瑣事,「旨」指核心主旨,意為「以旁支末節當作核心要義」。
10. 忍性以視民:「忍性」指壓抑自己的天性,意為勉強自己遵守繁瑣的禮儀來治理百姓。
11. 不知不信:「不知」指沒有真正的智慧,「不信」指不誠信,這裡批評孔子的治國方式流於形式,並非發自內心的誠信與智慧。
12. 受乎心,宰乎神:「受乎心」指內心接受某種信念,「宰乎神」指以此主宰精神,形容孔子的學說試圖控制人的思想與行為。
13. 夫何足以上民:「何足以」表示「怎麼足夠」,「上民」指治理百姓,意為「這樣怎能治理人民呢?」
14. 彼宜女與?予頤與?:「彼宜」指他適合嗎?「予頤」指我合適嗎?表達對孔子適不適合治國的懷疑。
15. 誤而可矣:「誤」指錯誤,意為「讓他錯下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16. 使民離實學偽:「離實」指遠離真實,「學偽」指學習虛偽,批評孔子的禮教使百姓遠離真誠,而趨向偽飾。
17. 非所以視民也:「視民」意為治理百姓,這句話指「這並不是治理人民的正道」。
18. 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為後世慮」意為替後代考慮,「休之」意為停止,「難治也」意為難以治理,整句話的意思是「為了後代著想,不如停止這種做法,因為這樣的治理方式太難成功了」。
3. 白話文
魯哀公問顏闔:「我任用孔子作為國家的棟樑,這樣能讓國家好轉嗎?」
顏闔回答:「這將是一場災難!孔子現在正忙著裝點羽毛、修飾外表,沉溺於華麗的辭藻,只關注表面的細枝末節,而忽略了核心的要義。他強迫自己壓抑天性來治理百姓,卻不真正理解人民,也不誠信於人。他的學說受限於內心的執著,並以此控制精神,這樣的人怎麼能治理國家呢?他真的適合嗎?或者我適合嗎?這種錯誤就讓他繼續犯吧,沒什麼可說的。
現在,他讓人民遠離真實,學習虛偽,這並不是治理國家的方法。為了後世的安穩,倒不如停止這種做法,因為這種方式太難成功了。」
4. 總結
這篇對話中,顏闔以道家的角度批評孔子及其儒家學說,認為孔子的治國理念過於強調外在的禮儀與形式,而忽視了人的本性與自然。他認為這種治理方式會導致人民遠離真誠,反而趨向虛偽,從長遠來看,對國家與百姓都沒有好處,因此勸魯哀公放棄孔子的治理方式。
這反映了道家與儒家的根本差異:儒家強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講求禮制與道德規範,而道家則主張順應自然、無為而治,認為刻意的制度與教化反而會適得其反。
十、
1. 原文
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勿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2. 注釋
1. 施於人而不忘:施恩於人卻心存記掛,記住自己的施捨。
2. 非天布也:「布」指布施,意為這不是天道的施與方式,即非自然之道。
3. 商賈不齒:「商賈」指商人,「不齒」指不被列入社會尊貴階層,道家認為商人追求利潤,與自然之道相違,因此不受尊敬。
4. 雖以事齒之,神者勿齒:「齒」指列入某個等級或群體,「事」指世俗事務,即使世人因事務而尊重商人,通達天道的聖人仍不會將其視為同類。
5. 為外刑者,金與木也:「外刑」指外在的刑罰,如肢體刑罰,「金」指刀劍,「木」指杖刑,表示法律上的懲罰。
6. 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內刑」指內心的痛苦與折磨,「動」指情緒與欲望的波動,「過」指過錯與悔恨,這些都是內心的折磨。
7. 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宵人」指奸邪之人,「訊」指審問、懲罰,意為不受外在刑罰的奸邪之人,會受到金木(刑具)的審訊與處罰。
8. 離內刑者,陰陽食之:「陰陽」指自然法則,「食之」指吞噬或影響,意為不受內心刑罰的人,仍會受到天地陰陽的影響,最終無法擺脫自然法則的懲罰。
9. 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真人」指通達道法、順應自然、不受情慾牽絆的聖人,意為只有真正合於道的人,才能免於外在與內在的刑罰。
3. 白話文
如果一個人施恩於他人,卻總是記掛這件事,這就不是天道的施捨方式。商人只知道追求利益,因此不值得尊敬,即使世俗因事務需要而尊敬他們,真正通達天道的人仍不會將其視為同類。
外在的刑罰來自金屬與木製的刑具,而內心的刑罰則來自情緒的波動與過錯的懊悔。對於那些逃避外在刑罰的奸邪之人,法律會以金木之刑來懲罰他們;而那些試圖逃避內心折磨的人,則會受到天地陰陽的制約,無法真正擺脫。
唯有真正合於天道的真人,才能徹底超越這些外在與內在的刑罰,不受世俗的束縛。
4. 總結
這段話體現了莊子的道家思想,強調「真人」超脫於世俗的束縛,不受外在刑罰與內心折磨的影響。道家認為,人應該順應自然,而不是執著於世俗的功名利祿或善惡評判,否則無論是在法律層面還是內心層面,都無法真正獲得自由。唯有達到「無為而治」的境界,才能真正解脫,這正是道家追求的理想狀態。
十一、
1. 原文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懁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釬。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側,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2. 注釋
1. 人心險於山川:「險」指險惡,意為人的心思比山川更為險峻難測。
2. 難於知天:比起天道的變化,人心更難以捉摸。
3. 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旦暮」指白天與黑夜,意為天地的變化有規律可循。
4. 人者厚貌深情:「厚貌」指外表正直誠懇,「深情」指內心複雜深沉,表面與內心可能並不一致。
5. 貌愿而益:「貌愿」指外貌謙恭順從,「益」指實際上有所增益,表示有些人外表謙遜但內心城府深。
6. 有長若不肖:「長」指品行端正,「不肖」指不成器,意思是有些人外表賢良,但內在可能並不如此。
7. 順懁而達:「順懁」指表面順從但內心焦躁,「達」指通達,表示有些人外表溫順,實則心浮氣躁。
8. 堅而縵:「堅」指剛強,「縵」指散漫,意思是有些人看似堅定,實則內心懶散。
9. 緩而釬:「緩」指外表溫和,「釬」指剛強,表示有些人外表柔和,但內心剛強固執。
10. 就義若渴,去義若熱:「就義若渴」指追求道義時迫切如口渴,「去義若熱」指拋棄道義時迅速如觸熱物,形容人容易變節。
11. 遠使之而觀其忠:「遠使」指派遣到遠方,通過這種方式觀察一個人的忠誠。
12. 近使之而觀其敬:「近使」指安排近身任務,以觀察其對上級的敬重。
13. 煩使之而觀其能:「煩使」指多次交付任務,以測試其能力。
14. 卒然問焉而觀其知:「卒然問」指突然提問,以測試其智慧。
15. 急與之期而觀其信:「急與之期」指給他緊迫的期限,以觀察其誠信。
16. 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委財」指託付財物,以觀察其是否仁厚。
17. 告之以危而觀其節:「告危」指告知危難,以測試其節操。
18. 醉之以酒而觀其側:「側」指偏差,意思是讓他喝醉以觀察他的真性情。
19. 雜之以處而觀其色:「雜之以處」指讓他與各種人共處,以觀察他的內心反應。
20. 九徵至,不肖人得矣:「九徵」指以上九種考驗方式,「不肖人」指品行惡劣的人,意思是通過這九種方法,就能識別出不肖之人。
3. 白話文
孔子說:「人的心思比山川還要險惡,甚至比天道更難以捉摸。天道的變化還能遵循春夏秋冬、白天黑夜的規律,但人的外表與內心卻往往不同。有些人表面謙遜,實則深藏城府;有些人看起來高尚,實際上卻是無賴;有些人表面順從,內心卻躁動不安;有些人看似剛強,實際上懶散;有些人外表溫和,內心卻十分剛硬。
有些人追求義理時表現得極為熱切,但拋棄義理時又比誰都快。因此,君子應該用不同的方式來測試一個人的品性:讓他出遠門辦事,看他是否忠誠;讓他近身服務,看他是否恭敬;讓他處理繁雜事務,看他是否有能力;突然向他提問,看他是否有智慧;給他緊迫的期限,看他是否誠信;託付財物給他,看他是否仁厚;告知他危難,看他是否有節操;讓他喝醉,看他是否會顯露真性情;讓他與各種人共處,看他是否能保持本色。
如果用這九種方式來考察一個人,就能辨別出誰是不肖之人。」
4. 總結
這段話體現了孔子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強調了「知人」的重要性。他認為,人的內心比自然界更難測,不能只看表面。因此,真正的君子應該透過不同的測試方式來了解一個人的品行,避免被表面的虛偽所欺騙。這種考察方式極具現實意義,不僅適用於古代的政治管理,在現代的人際交往與職場甄選中同樣適用。
十二、
1. 原文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舞,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
2. 注釋
1. 正考父:春秋時鄭國的大夫,以謙遜恭敬著稱。
2. 一命而傴:「命」指受封爵或授官。「傴」指彎腰,表示謙卑。意思是正考父初次受封時,就謙卑地彎下腰來。
3. 再命而僂:「再命」指再次受封。「僂」指更為彎曲,形容更加謙遜。
4. 三命而俯:「三命」指受封三次。「俯」指低頭,表示極度謙恭。
5. 循牆而走:「循牆」指貼著牆走,表示謹慎小心,畏懼不敢逾越規矩。
6. 孰敢不軌:「軌」指法度,意思是他如此謹慎,誰還敢違反法度?
7. 如而夫者:「如」作比較,「而夫者」指某些人,表示對比他人。
8. 一命而呂鉅:「呂鉅」指驕傲自大,意思是有些人初次受封,就趾高氣揚。
9. 再命而於車上舞:「再命」指再次受封,「於車上舞」指在車上跳舞,形容驕奢放縱,毫無自制。
10. 三命而名諸父:「名」指自誇,「諸父」指尊長,意思是受封三次後,竟然開始自詡高人一等,不把前輩放在眼裡。
11. 孰協唐、許:「協」指匹配,「唐、許」指古代賢君唐堯與許由,意思是這種人怎麼可能與聖賢相比?
3. 白話文
正考父這個人,第一次受封時,他就恭敬地彎腰;第二次受封時,他更加謙卑地駝背;第三次受封時,他已經低頭貼近地面,甚至走路時都貼著牆邊,深怕有任何僭越之舉。如此謹慎自律,誰還敢不遵守規矩呢?
但看看現在的一些人,第一次受封時就趾高氣揚,變得傲慢無禮;第二次受封後,竟然在車上跳舞,驕奢放蕩;到了第三次受封,甚至開始狂妄地與長輩比肩,目中無人。這樣的人,怎麼能與古代的聖賢如唐堯、許由相比呢?
4. 總結
這段話通過比較正考父的謙遜與某些人的驕奢,強調了謙恭自守的重要性。真正的賢者,即使身居高位,仍然保持謙遜與敬畏,而小人則在獲得權力後變得驕傲自滿,最終導致敗亡。這種對人性的洞察,在現代社會中仍然適用,無論是職場晉升還是為人處世,保持謙遜始終是立身之本。
十三、
1. 原文
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為者也。
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緣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2. 注釋
1. 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賊」指損害德行的因素,「德有心」指品德有意識,「心有眼」指內心有觀察力。意思是最嚴重的道德敗壞,來自於內心對德行的過度計較與算計。
2. 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內視」指過度關注自身德行,結果導致敗壞。
3. 凶德有五,中德為首:「凶德」指有害的品德,「中德」指居中的品德,這裡指偽善。
4. 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為者也:「中德」指自以為是的道德,自認為高尚,卻貶低自己不做的事。
5. 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窮」指窮困,「達」指通達,「八極」指極端的狀況,「三必」指必然通達的條件,「六府」指身體或形體的六種特徵。
6. 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這八種特徵超越常人,反而可能導致困厄。
7. 緣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緣循」指順應世道,「偃佒」指低調隱忍,「困畏」指謹慎害怕。這三種人反而容易通達。
8. 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知慧外通」指聰明但外向則容易招怨,「勇敢好動」容易樹敵,「仁義過重」則多責任。
9. 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傀」指通曉生命的人超然物外,「肖」指聰明者善於模仿,「達大命者隨」指順應天命的人隨遇而安,「達小命者遭」指只關心小事的人容易受害。
3. 白話文
最嚴重的道德敗壞,來自於一個人過度強調自身的德行,甚至過於計較內心的對錯。當一個人內心過於執著於自己的「德行」,最終會走向敗壞。邪惡的德行有五種,其中「中德」是最嚴重的。什麼是「中德」呢?就是那些自以為是、認為自己行為高尚,卻輕視自己未曾做過的事情的人。
人生的窮困有八種極端情況,通達則有三種必然的方式,人的形體則有六種特徵。美貌、濃密的鬍鬚、高大、強壯、華麗、英勇、果敢,這八種特徵若過於突出,反而會導致窮困。相反,那些懂得順應環境、低調行事、謹慎自守的人,反而更容易獲得成功。聰慧但過於外露,容易樹敵;勇敢但好動,容易招來怨恨;仁義過重,則責任繁重。
真正了解生命本質的人,能夠超然於世俗;善於思考的人,則能精準地模仿世事的變化。能夠順應天命的人,活得自在;但只關注眼前小事的人,反而容易遭遇挫折。
4. 總結
這段話主要討論了人性、道德和命運。過於自戀於德行,反而導致道德敗壞;長相優越、能力突出,未必能帶來好處,反而可能成為人生的負擔;而順勢而為、低調行事,才是通達人生的關鍵。這段話告誡人們,不要陷入自我陶醉與盲目道德優越感,而應該保持謙遜,順應自然的規律來應對人生的變化。
十四、
1. 原文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稚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齏粉夫!」
2. 注釋
1. 宋王:宋國的國君,這裡象徵權勢極大的君王。
2. 錫車十乘:「錫」意為賞賜,「十乘」指十輛馬車,象徵極大的恩賜。
3. 驕稚莊子:「驕稚」即炫耀,指以十輛車向莊子誇耀。
4. 緯蕭而食:「緯蕭」指編織茅草維生,形容家境極為貧困。
5. 千金之珠:極為珍貴的寶珠,比喻難以獲得的寶物或機會。
6. 九重之淵:形容極深的水域,比喻危險的深處。
7. 驪龍頷下:「驪龍」指傳說中的黑龍,「頷下」意為龍的下巴,指寶珠藏於龍口附近,難以取得。
8. 遭其睡也:指趁著驪龍沉睡時才有機會取得寶珠。
9. 使驪龍而寤:「寤」意為醒來,若驪龍醒來,則取珠者必死無疑。
10. 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非直」即不只是,意指宋國的權勢與危險,遠超九重之淵。
11. 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宋王的兇猛程度,不亞於驪龍,甚至更甚。
12. 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你之所以能獲得車馬的賞賜,必然是趁著君王對你態度寬容、疏忽的時候。
13. 使宋王而寤,子為齏粉夫:「寤」意為醒來,「齏粉」指被粉碎。意指若宋王察覺你的虛偽逢迎,恐怕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3. 白話文
有個人去拜見宋王,宋王賞賜他十輛馬車。他得意洋洋地向莊子炫耀這筆巨大的恩賜。莊子聽後,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戶人家住在河邊,家境貧寒,全家靠編織茅草維生。他的兒子潛入水中,意外撿到了一顆價值千金的珍珠。父親見狀,大驚失色,對兒子說:『趕快找塊石頭來,把這顆珠子砸碎!這顆價值千金的寶珠,必定藏在九重深淵之中,而且就在驪龍的下巴底下。你之所以能拿到這顆珠子,必然是趁著驪龍熟睡的時候。如果驪龍醒來,你還能保住這顆珠子嗎?甚至連命都難保!』
現在的宋國,權勢之深,遠超九重深淵;宋王的兇猛,甚至勝過驪龍。你之所以能拿到十輛馬車的賞賜,必然是趁著宋王對你態度寬容、還未發現你的真面目。但如果宋王突然清醒過來,看透你的心機,那你恐怕會被碎屍萬段!」
4. 總結
這則故事透過莊子的譏諷,說明了「靠權勢得利」的極大危險。宋王的賞賜如同驪龍頷下的寶珠,並非隨意可得,而是帶著極大的風險。當權者的賞賜,不一定是榮耀,可能是禍端的開端。這則寓言提醒人們,不要輕易貪戀權貴的恩賜,因為那很可能是陷阱,一旦時局變化,賞賜就可能變成殺身之禍。
十五、
1. 原文
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叔,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2. 注釋
1. 或:有人。
2. 聘:延請、聘請。
3. 莊子:即莊周,戰國時期道家代表人物。
4. 應:回應、回答。
5. 使:使者,受命來聘請莊子的使者。
6. 子:對人的尊稱,相當於「你」。
7. 犧牛:祭祀用的牛,通常精心飼養,外表華麗。
8. 衣以文繡:用華美的刺繡布匹裝飾(犧牛)。
9. 食以芻叔:「芻」,草料;「叔」,穀物。意指用上好的飼料餵養。
10. 牽而入於太廟:被牽入宗廟,用於祭祀。
11. 孤犢:未受人照顧的幼牛。
12. 其可得乎:「其」,難道;「可得」,能夠做到嗎?意思是說,牠還能變回幼牛嗎?
3. 白話文
有人來聘請莊子,莊子回應那位使者說:「你見過那祭祀用的犧牲牛嗎?牠身披華麗的刺繡,吃的是最好的草料和穀物,但當牠被牽進宗廟獻祭時,即使牠想變回一頭自由自在的小牛,還能辦得到嗎?」
4. 總結
莊子以犧牛為比喻,拒絕了對方的聘請。他認為,接受高官厚祿就像犧牲牛一樣,雖然看似風光,但最終難逃被宰割的命運,還不如自由自在地過自己的生活。這體現了莊子「逍遙」的人生觀,不願被世俗名利束縛。
十六、
1. 原文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
2. 注釋
1. 將死:快要去世。
2. 厚葬:以豐厚的喪葬禮儀埋葬。
3. 棺槨:棺材與外槨(套在棺材外的木匣)。
4. 連璧:成雙成對的美玉,比喻珍貴之物。
5. 珠璣:珍珠與美玉,比喻珍貴的裝飾物。
6. 齎送:隨葬的陪葬品。
7. 豈不備邪:難道不齊備了嗎?
8. 烏鳶:烏鴉與鳶(老鷹的一種),這裡指食腐鳥類。
9. 螻蟻:螻蛄與螞蟻,象徵地上的小昆蟲。
10. 奪彼與此:從烏鳶那裡奪取,卻給了螻蟻。
11. 何其偏也:為何這麼偏心呢?這裡是反問句,表達對人的偏見的質疑。
3. 白話文
莊子快要去世了,弟子們想要為他舉行隆重的葬禮。莊子說:「我以天地作為棺材與外槨,以日月作為成雙的美玉,以星辰作為珍珠寶石,以萬物作為陪葬品。我的葬具難道不已經齊全了嗎?還能再加些什麼呢?」
弟子們說:「我們擔心烏鴉和老鷹會啄食您的遺體。」
莊子回答:「在地面上,遺體被烏鴉和老鷹吃;埋進地下,則會被螻蛄和螞蟻吃。把食物從烏鴉老鷹那裡奪走,卻給了螻蛄螞蟻,這樣的做法未免太偏心了吧!」
4. 總結
莊子臨終時,弟子們想為他舉行隆重的葬禮,但莊子認為天地萬物已經足夠作為他的葬具,無需額外安排。當弟子擔憂他的遺體會被鳥類啄食時,莊子則以自然的視角看待死亡,認為遺體被地上的烏鴉或地下的螞蟻分食,並無優劣之分,表現出他超然物外、順應自然的思想。
十七、
1. 原文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2. 注釋
1. 以不平平:用不公平的方式來求公平。
2. 其平也不平:這樣的公平其實並不公平。
3. 以不徵徵:用不明確的方式來求明確。
4. 其徵也不徵:這樣的明確其實並不明確。
5. 明者:聰明的人,有智慧者。
6. 唯為之使:只能作為工具來使用。
7. 神者:通達大道、具有神妙智慧的人。
8. 徵之:掌握並駕馭它。
9. 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明」一直以來都無法戰勝「神」。
10. 愚者:愚笨的人。
11. 恃其所見入於人:依靠自己所見到的事物來影響他人。
12. 其功外也:這樣的功勞只停留在表面,並未觸及本質。
13. 不亦悲乎:難道不可悲嗎?
3. 白話文
用不公平的方式來求取公平,那麼這樣的公平其實並不公平;
用不明確的方式來求取明確,那麼這樣的明確其實並不明確。
聰明的人只能作為工具來使用,而真正具有神妙智慧的人則能掌控一切。
自古以來,聰明之人一直無法戰勝通達大道的神妙之人,這已經很久了。
但愚笨的人卻依靠自己所見到的事物來影響他人,
他的功勞只停留在表面,並未真正觸及事物的本質,這難道不可悲嗎?
4. 總結
這段話探討了智慧與神妙之間的區別,並批評那些僅依靠表面知識影響他人的人。莊子認為,真正的公平與明確不能依靠表面的手段去實現,真正高明的人應該掌握大道,而不是停留在淺層的聰明才智上。愚人只依賴自身所見來說服他人,但這種影響力只是表面的,並不能觸及本質,這樣的行為是值得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