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山的霧在破曉時分最濃,像一條白色巨蟒纏繞在千年神木之間。十六歲的巴蘇亞握緊父親留下的獵刀,獨自踏入這片連部落長老都告誡「莫在黎明時進入」的森林。
「去找『會流血的樹』。」昨夜夢裡,父親的聲音混著山風傳來,「祂會告訴你真相。」
巴蘇亞的父親是部落最後一位懂得「與山對話」的獵人,三個月前追蹤一頭罕見的山羌後再也沒回來。搜救隊只找到他掛在紅檜枝頭的獵刀皮鞘,上面沾著既不像動物也不像人類的血跡。
晨霧中傳來窸窣聲。巴蘇亞轉身,看見樹梢懸著一條青蛇皮——這在鄒族傳統裡是山神的警告。他卻繼續向前,直到霧氣突然散開,眼前赫然矗立著一棵被雷劈開的巨木。樹幹裂縫裡滲出暗紅色樹液,像一道永不癒合的傷口。
「那不是樹血。」蒼老的聲音從樹後傳來。百步蛇紋面的老獵人庫瑪蹲在地上,手指蘸著樹液在掌心畫出獵徑圖,「是你父親用熊血畫的路標。」
庫瑪帶他來到神木根系形成的天然樹洞。洞壁刻滿鄒族獵符,最深處躺著一具披著現代人衣物的骨骸,頸骨掛著生鏽的森林測量儀。更驚人的是旁邊那具動物骸骨——過於修長的四肢、扭曲的角,絕非任何已知生物。
「三十年前,林務局帶走三棵神木。」庫瑪掀開骨骸旁的帆布,露出裝滿琥珀色樹脂的玻璃罐,每罐都封著一隻振翅欲飛的藍色蝴蝶,「第二天,山就開始哭泣。」
巴蘇亞碰觸樹洞內壁,突然聽見父親的耳語:「他們把山靈做成標本了。」掌心下的木紋竟微微搏動,像顆被埋藏的心臟。當第一道陽光穿透樹冠時,他看清洞頂懸掛的無數琥珀裡,封存著各種瀕死瞬間的生物表情。
返程時暴雨驟降。巴蘇亞在閃電中看見父親的身影與一頭鹿角發光的生物並肩而立,下一秒卻只剩被雨打落的山芙蓉花瓣。他握緊那罐父親最後採集的樹脂——裡面凝固著半片藍色蝶翼,和一滴既像淚水又像血珠的液體。
現在每當遊客在神木區拍照時,巴蘇亞總會望向那些鏡頭照不到的樹影深處。有時風吹過樹洞,他仍能聽見細碎的鄒族古調,像在提醒世人:有些山徑不該被踏成步道,有些生命不該被裝進玻璃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