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女人夢》無疑是近年來最奇特、也最具爭議性的電影之一。該片在第77屆坎城影展斬獲評審團大獎與最佳女演員獎,並於第97屆奧斯卡狂攬十三項提名,成為當屆入圍數量最多的作品。然而,儘管獲得學院與影展的高度肯定,它卻飽受猛烈抨擊,被部分觀者斥為「最糟糕的奧斯卡入圍作品」。一部電影能同時收穫如此極端的評價,無疑引人深思,它究竟是令人驚嘆的藝術創舉,還是對傳統敘事的過度挑戰?它真的如此不堪,抑或是因其獨特性而衝擊了主流審美?
▌狂亂與失序的歌舞表演
在《璀璨女人夢》中,歌舞場景不僅作為娛樂性點綴,更是一種極端、失序且大膽的敘事手法。我特別欣賞該片對歌舞元素的運用,在此,歌舞不屬於秩序,而是奔向混沌;它不營造歡愉,而是撕裂內心最深沉的裂縫。角色們在慈善晚宴、醫院、傳統市場等場景中肆意舞動,並以歇斯底里的方式歌唱,他們在癲狂舞步中尋覓自由,在刺耳旋律中釋放壓抑。歌舞元素不再是華麗的包裝形式,而是情感的直接外化,甚至成為無法抑制的精神發洩。
除此之外,這些張揚的音樂與舞蹈,也巧妙地削解了現實的沉重感。該片觸及多項社會議題,卻藉由狂放不羈的歌舞演出,在批判與戲劇化表現之間取得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觀者在觀賞時,不僅能感受到社會的荒誕與不堪,也能在這場混沌狂潮中,透過角色的肢體、聲音,深切體驗他們所歷經的顛簸與扭曲。
▌ 改變身分,能否改變靈魂?
該片的核心議題之一,即在於探討主角Manitas在完成變性手術後,究竟改變了什麼?對她而言,變性並非單純源自對女性身份的嚮往,反而更像是一場自我放逐,一場試圖擺脫過往幽暗歲月的重生。然而,外在的蛻變是否足以洗滌內在的靈魂?這是影片拋向觀者的一個疑問。當Manitas成為Emilia,她似乎終於迎來救贖,獲得了嶄新的自我,然而,當她得知妻子與孩子即將離去,卻本能地回歸過往的行為模式,試圖以黑幫時期的暴力手段操控局勢,渴望藉由金錢與權力左右他人。改變身份,能否真正重塑靈魂?抑或靈魂早已被過往的經歷與環境雕琢,本質依舊未曾動搖?
「你可以改變你的身體,但不能改變你的靈魂。」
Emilia渴望藉由女性軀體獲得新生,卻仍受困於過去的枷鎖之中。性別可以更迭,身份可以重塑,但曾經塑造自身的軌跡,並不會因外在的轉變而煙消雲散。她試圖透過慈善事業證明自己的重生,藉由榮耀與社會認可來填補內心裂隙。媒體也公開宣告Manitas已經死去,彷彿舊我就此隕滅。然而這樣的切割並未真正讓她擺脫昔日的影子。Emilia仍然攜帶著Manitas的強硬與控制欲,即便身份已然轉換,靈魂依舊深埋在那些塑造她的習慣、行為模式與價值觀之中。她依然無法放下自己的妻兒,依然渴望以過往的方式掌控命運。那些沉積於內心的印記,並未隨著手術的完成而消散,反而在新身份之下悄然滋長,讓她始終遊離於舊我與新我之間,不斷撕扯、掙扎,無法達成真正的和解。這場關於身份認同、情感依附與自我接納的試煉,或許才是她真正無法逃離的宿命。
▌ 勇敢的創作實驗
儘管該片飽受惡評,我仍然欽佩導演敢於挑戰如此複雜的角色與命題。Emilia的故事並不討喜,她既非典型的悲劇人物,也難以歸類為傳統英雄或反派,這種曖昧不明的設定,使得她既難以被理解,也難以被完全否定。而導演選擇以如此混沌的方式,描繪一名在性別、身份、道德與過往間掙扎的靈魂,本身便是一場勇敢的創作實驗。或許《璀璨女人夢》未能收到大眾親睞,但它無疑是一部充滿野心的作品,在繁多雜陳的電影工業中,依舊閃耀著屬於它的瘋狂與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