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燈光再次亮起時,林默發現自己站在工作室裡。
不,不是他的工作室——至少不完全是。
牆上貼著他熟悉的隔音材料,但角落裡多了那把從療養院帶回來的椅子,扶手上的抓痕在燈光下清晰可見。窗外是黑夜,林默記得進入療養院時還是下午。
「我...我怎麼回來的?」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錄音機突然自動開啟,播放出新的錄音:「林默,如果你聽到這個,說明儀式已經開始了。」
是父親的聲音!
但比之前聽到的任何一段錄音都要疲憊蒼老,「我試過銷毀所有錄音帶,但它們總會回來。它們...會找到自己的聽眾。」
林默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桌子抽屜,從裡面取出一本黑色皮麵日記本──父親的筆跡。
翻開第一頁,上面用紅筆寫著"聲之儀式"四個大字,下面是一串他看不懂的符號。
日記開頭這樣寫道:
1987年6月15日,今天張教授向我展示了'聲音的真正力量'。
我們錄製了3號實驗體的死亡過程,當播放錄音時,教室裡的溫度下降了整整十度。
而且我們都在錄音裡聽到了...別的聲音在回應。
林默顫抖著翻到下一頁,日期跳躍到1992年。
1992年9月10日,蘇雨是最完美的聲源。
她的聲音頻率正好在432-435赫茲之間,這是'門'最敏感的區間。張教授說再收集三個這樣的聲源,我們就能永久打開通道。
但今天錄音時,我看到了...有什麼東西從蘇雨張開的嘴裡往外看。
那不是她那不是她。
日記中間有幾頁被撕掉了,最後一段記錄日期是父親自殺前一周:
「它們現在不只在錄音帶裡了。
我能聽到蘇雨在我腦子裡說話,她說需要一個新的錄音師...一個血脈相連的錄音師—我的兒子...我把那些錄音帶藏在了他工作室的儲藏室裡。
它們會找到他的,就像找到我一樣。」
日記最後一頁是一幅精細繪製的人體圖,胸口位置標著和林默手背上一樣的符文,旁邊寫著:
標記長到心臟時,就是交接完成之時。
林默猛地合上日記,衝向洗手間。
鏡子裡的他面色慘白,眼窩深陷,而右手背上的黑色紋路比之前更長了,現在已經蔓延到手腕。
「它...在生長...」他驚恐地意識到。
『當然在生長。』蘇雨的聲音從鏡子裡傳來。
林默抬頭,鏡中的倒影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穿白裙的女孩,長髮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那隻沒有瞳孔的白色眼睛。
『你父親試圖用死來擺脫標記』鏡中的蘇雨說,『但他忘了聲音是永恆的。他的尖叫,他的恐懼...都被這棟房子記住了。而現在,它們都屬於你。』
林默轉身想逃,卻發現洗手間的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貼滿照片的牆──和療養院裡一模一樣。照片上的女孩們都在看著他,嘴唇蠕動,彷彿在無聲地尖叫。
『你想知道真相嗎?』蘇雨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完整的真相?』
房間開始旋轉,林默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當眩暈停止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二十年前的青山療養院地下室。年輕的父親站在錄音設備前,旁邊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禿頭男人,想必是日記中提到的張教授。
房間中央的椅子上綁著一個穿著白裙的少女,嘴裡塞著布條,手腕和腳踝都被皮帶固定住,她瘋狂地搖頭,眼淚不停地流下。
「開始吧,國棟。」張教授說,「今天我們要記錄她生命最後三分鐘的聲音。理論表明,瀕死時的聲音頻率最能撼動'門'的結界。」
林默想衝上去阻止,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像幽靈一樣只能旁觀。
父親顫抖著按下錄音鍵:「實驗體7號,最終階段記錄開始。」
張教授拿出一根針管,將某種暗紅色液體注入女孩的頸部靜脈。
幾秒鐘後,女孩開始劇烈抽搐,眼睛瞪大到極限。
父親調整著錄音設備,臉上是職業性的專注,但林默能看見他眼中的恐懼。
女孩的尖叫聲即使被布條堵住也清晰可聞。
那個聲音讓林默想起被撕裂的金屬,想起瀕死動物的哀嚎。錄音設備上的指針瘋狂擺動,父親盯著頻譜儀,突然臉色大變:「張教授!頻率超出預期範圍了!432到438赫茲之間全部-」
就在這時,女孩的嘴巴突然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張大,布條被某種力量從內部撕碎。
她的舌頭...那不是人類的舌頭,而是一條細長、分叉的黑色器官,像蛇信一樣伸縮著。
房間裡的燈光開始閃爍,所有錄音設備自動運轉,從女孩張開的嘴裡傳出不是一個聲音,而是數十個不同的聲音同時說話:『新錄音師...血脈相連...完成儀式...』
張教授驚恐地後退,撞翻了設備架。
父親僵在原地,錄音設備仍在忠實記錄一切。
女孩——或者說那個佔據她身體的東西——把頭轉向父親的方向:『林國棟...你被選中了...』
場景突然切換。
現在是父親的工作室,年輕的父親瘋狂地銷毀錄音帶,用剪刀剪斷,用火燒毀。
但第二天,那些錄音帶總是完好無損地回到原處,林默看到父親胸前的衣服滲出血跡──標記已經長到心臟位置了。
最後一個場景是父親站在自家陽台上,雨夜裡,他拿著一盤紅色錄音帶,對著空氣說:「我兒子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
然後他跳了下去。
幻象消失了,林默再次回到自己的工作室,跪在地上大口喘氣。
現在他明白了──父親不是自殺,是被逼死的!
而那個詛咒,那個"錄音師"的身份,現在傳給了他。
『現在你明白了。』蘇雨的聲音響起。
林默抬頭,她終於完全現身了,站在錄音設備旁邊,蒼白的手指輕撫著麥克風。
『你父親錄下了我的死亡,但沒能完成最後一步——讓另一個活人聽到那段錄音,並記錄下他們的反應。這是儀式的關鍵,聲音需要...共鳴。』
林默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那些錄音帶會出現在他的工作室,「你...你想讓我完成我父親沒完成的部分。」
蘇雨笑了,那張扭曲的嘴幾乎咧到耳根:『聰明的錄音師!但不止如此...我需要一個新的容器。二十年來,我困在這些錄音帶裡,而現在...』
她的手穿過自己的胸膛,像穿過霧氣一樣,然後拉出一個發光的、脈動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團凝固的聲音波形圖。
『這是我的核心,我的'聲音',而你要幫我找到一個新的身體。』
林默的手背突然劇痛,他低頭看到黑色紋路已經蔓延到肘部,像活物一樣蠕動著向心臟位置爬行。
『當標記完成時」蘇雨輕聲說,『我們將成為一體。你可以繼續你的工作,而我...我將再次擁有生命。雙贏,不是嗎?』
林默想拒絕,想逃跑,但他的嘴自動說:「需要...我做什麼?」
蘇雨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距離近到他能看見她白色眼睛裡蠕動的黑色細線。
『很簡單。明晚午夜,帶一個年輕的女孩來這裡。她的聲音頻率必須合適...就像當年的我一樣。你會知道的,當你聽到她的聲音時...』
她冰冷的手指撫過林默的臉頰:『然後,錄下她的尖叫、錄下她死亡的聲音。這樣我就能離開錄音帶,而她...將成為新的囚徒。』
林默想說不,但他的頭卻自己點了一下。
蘇雨滿意地笑了,然後像信號不良的錄音一樣開始扭曲、分解,最後化作一縷白煙鑽進了桌上的紅色錄音帶。
工作室恢復了寂靜。
林默癱坐在地上,手背上的黑色紋路隱隱發燙。
他看向鏡子,裡面的倒影再次變成了父親的樣子——只是這次,那個倒影對他笑了笑,然後轉身消失在鏡中深處。
三天後,林默錄音工作室重新開業。
門口站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女孩,緊張地擺弄著背包帶子。
「您好」她怯生生地說,「我是音樂學院的學生,需要錄一些聲音樣本...網上評論說您這裡設備很好...」
林默——或者說那個穿著林默皮囊的東西——微笑著打開門:「當然,請進。我剛剛...調試好設備」
當女孩走過他身邊時,林默的耳朵捕捉到某種特殊的音色──432赫茲,完美地落在那個特定區間。
他的手背一陣刺痛,黑色紋路歡快地蠕動。
「請坐在這裡。」他引導女孩走向房間中央的那把椅子,扶手上的抓痕被巧妙地遮掩了,「我們馬上...開始錄音。」
當工作室的門關上時,隱約能聽到錄音機啟動的"滴"聲,和一個年輕女孩驚訝的詢問:「咦,那些照片上是誰?為什麼她們都...等等,您要幹什麼?不——!」
然後是錄音設備忠實地記錄下的、新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