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第一張照片
(寫於2017年12月)
清晨比以往起得更早些，點了柱香，祈禱一個跨界的想像....
52年前，離開了母親的身體，與母親不長不短，不深不淺的緣分......思念母親，我都會拿出這張照片，一張奇特因緣拍得的照片，卻成為母親離去後，戚戚切切思念的媒介.....
在那貧困遙遠的年代，在那相片相機都是違禁品的年代，一張照片的拍攝與留存，都是極其珍貴，一貧如洗的家境，在周歲前能拍一張相片，何其的珍稀啊!! 全家六個兄弟姐妹，只有我一人有與母親有周歲前的合照。
故事從那個多雨的秋天說起，準備度冬的魚乾、蕃薯籤絲都曬的乾不透，冬天裡，魚乾霉了，換不得現金，蕃薯籤霉了，填不飽一家肚子。就在那個完全不得溫飽的冬天，母親生下了我，辛苦的生活，添了一個羸弱又難照顧的小孩，而更加艱辛。
隔年開春，辛苦的生活沒有改變，父母討論要賣一個孩子，換些錢以救全家生活，要送養我還是二姐?在父母間起了爭執，母親認為要送就是送女兒，給人家做童養媳，那有送兒子的? 父親覺得女兒好不容易養到十一歲，可以幫忙做很多事，可以謀生，當然是送養剛出生的兒子，說不過父親，母親帶著我去另一個島上送養給別人，價碼也談好了。
萬分不捨的母親，想著想著，就把我抱到了相館，想為這無緣的孩子，留張相片，未來或許有機會相認。難得照一張相片，母親卻沒有笑容。
就在依約交易的前一晚，母親見到街上的一個孩子，跟我們村子裡的一戶人家長的一模一樣，這就是幾年前被送養到這個島上的孩子，母親一看心就碎了。想著如果若干年後我長大了，他如果在街上看到我，那不是肝腸寸斷?
第二天，母親沒有帶我去交易，抱著我坐渡船回家去，他的心情篤定了，再苦也要全家人苦在一起。
父親卻不諒解母親，他認為婦人之仁，會讓全家陷入絕境，兩人為此爭執不下，但是母親心意已決，餓死也不賣孩子......
就在全家坐困愁城之際，卻有陌生人來家裡，送來了一百元港幣，相當於七百元新台幣，那可是天文數字，足足可以買六百斤米，這是救命救急的錢。
這港幣的來源，也是珍奇至極.....
母親原本是長樂旺族，家境很好，嫁到外島給我父親，可真是”下嫁”，據說當年外祖父願意把掌上明珠下嫁給貧無立錐之地的海島漁夫， 主要原因是”拉夫”拉不到海島，丈夫不會一夕不見，被拉去戰場充員。而且有娘家的接濟也不會讓母親受苦。
但是怎麼算也算不到有一天，一刀兩切，短短幾海浬的海域，從此永隔，毫無訊息....
母親的弟弟，我的二舅，從福建移居香港，在遠洋商船上工作，這一天商船舶在基隆港，舅舅聽到有人說著家鄉的話，一探之下知道此人住在馬祖，於是拿了一百港幣，請他轉給東沙島陳某某(母親的小名)。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的這位仁兄，百里輾轉，從基隆回到南竿，再專程來到東沙，就是為了送這百元港幣，到處用母親的小名打探，全島卻無人知曉母親的小名，挨家挨戶的送到我家。
就這一百元，救了我免於骨肉分離，也救了全家免於飢餓受凍.....
也就是這一番折騰，我有了這張珍稀的照片，人生的下一張照片是五歲時，小弟出生四兄弟的合照，第三張照片則是小學一年級，我要告別大姐時的合照.....每一張照片，後面都有一串的故事.....
轉眼已是人生的第五十三個母難日，母親也離去十八年，這些年母親經常入夢，每年遇到我與他的日子，總是特別的思想他，我總是相信有輪迴，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再相見。
母親....這些年，你都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