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他們這幾個人總是理所當然地聚在一起?
他只記得每次分組的時候,第一個想找的組別就是這幾個人。
有時候自然課要實驗,或家政課要分組煮飯,他們幾乎不假思索,很自然會想到要湊在一起──也沒有誰特別約誰、跟誰協調什麼的。當老師講說要同學們先自行找好組別,他們這五個人總是第一個組好的。
國中畢旅要分組,他們也是第一組組好隊的團體,理應成了他們班畢旅團的第一小隊,簡稱「一小。」
他們就叫自己「一小,」當作一種特殊的身分認同。
「欸靠夭──幹!早知道就第三個來。」當時彭允文還開玩笑說。
好啦──看來某人真的得收斂收斂他那張出口成髒的臭嘴巴──天明現在想起來。
「蛤?──哈哈!」心亞就會忍不住大笑出來,「彭允文!你好好笑喔!」她似乎總能被允文輕易逗笑;全世界大概也只剩她最捧他的場。
一聽到心亞的笑聲,就像染病,珮瑄也會跟她一起咯咯大笑──但我猜她本人並不知道自己在笑三小。
天明唯一記得的一點是:這女人對吃是滿在行的。
他是真的有打算找理由打發這女人──隨便編個理由(腸胃不適啊、腳痛啊,「英京塚藏……」都好)好讓她自己去逛之類的──自己跑去最近的便利商店,坐下來念書。等集合時間快到之前再會合。
他覺得:與其浪費時間跟這女人閒晃、沒有方向亂跑,還不如找個寧靜區,安安靜靜讀書。
剛剛在車上都在注意小雯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分神、偷拿書出來念。
現在?──
整個上午都浪費掉了,今日讀書進度嚴重落後了。
他就像喉嚨被掐住。
他得趕上進度才行(他已經落後幾週的閱讀量)──不能像以前高中時代用段考週期來設定閱讀進度了;現在,自然也沒人在後頭盯你進度──面對讀不完的書,自己設定不可能實踐的閱讀範圍;達不到每日進度要求,反過來鞭打、咒罵自己:為什麼都做不到──
你除了這件事,什麼都做不到!
每晚熬夜,與讀不完書的罪惡感、睡意,偕同怠惰,拔河。
與其說是鏖戰,倒不如說是單方面被圍毆──
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成就不了。
父母又不懂他在做什麼(不奢求他們懂什麼,也從沒想跟他們解釋就是了。)
理所當然,他只得靠自己──如果他還想在修習年限前、被學校一腳踹出去之前完成天殺的論文拿到學位紙然後他媽的找一份工作出去賺錢──趁父母都老到不能賺錢供養他之前──趕快「自立」──像大哥那樣娶妻、生子,「成家立業」──而不是每兩、三天,晚上勃起下體自慰──
就是他媽一事無成的「不晟子。」
才剛過正午,天明卻已經疲憊不堪。
他整個上半身每寸肌肉都很痠痛。
也許是運動不足──他整天坐在書桌前念書;已經好一陣子足不出戶,突然跑到戶外活動讓天明極不適應──又或許是徹夜未眠,讓他雙眼像掛著鉛塊,幾乎撐不太開眼皮。
他體力早已透支;反觀心亞: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就像期待一學年一次校外教學的孩童,一下遊覽車就迫不及待往最刺激的遊樂設施奔去。
啊就路不分東南西北──人生地不熟的,他焦慮到渾身顫抖……
他才發覺,原來自己真的只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廢物。
在學苑待太久,是不是腦袋「啪殆」了?
他一直泡在學苑──在其他「社會人」同學眼中,他就像死了──真的──都不聯絡了;社群網站也不更新、通訊軟體用的大頭貼都不更新──嗯,果然是死了──
奇怪?沒見「訃聞」吶……管他的……
這不是天明第一次想試試看「真的」死掉──他三不五時會產生這種「一試」的想法──會有多少人來靈堂前上香?
這種「沒人來上香」的恐懼揪住心臟,他反倒開始害怕跟心亞分開,一個人在陌生市鎮迷路,被丟包在不熟悉的地方,一個人孤獨死掉。
「心亞,請別離我超過一公尺──我認真──拜託。」
「哇靠咧阿明,什麼時候變這麼黏亞亞馬麻──」「閉嘴(必取)──」「好啦,你如果怕怕──可以抓亞亞包包的提把,這樣馬麻就知道你還在旁邊。」
「I mean, seriously:閉嘴。」
(下一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