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模糊的年
——自傳開始——
【「我想幼年時期的自己對於『自己』,其實是毫不熟識的,我不認識自己的血緣,不認識自己的血脈至親,我對父母的唯一印象僅是出現在敬英阿姨口中,她口中的他們是個自私自利毫不負責的人,我對此構建出對於他們的第一個面貌「自私自利」、「重男輕女」、「毫無責任心」,但我想我不能就此決定他們的面貌,憑著一人之言,我原先想詢問阿姨家中的其他人,可每每我提到其他人時,阿姨的神色都出現了一種幾乎淡漠的情緒,有時候我會覺著他其實不認識他們,但後來想想應該不是,我聽紀頌言講過她是在杜家長大的,只是裡面沒一個好東西。她還跟我說,杜家的小孩取的那個名字都難聽得要命,哈哈哈哈有時候後想起這件事我還是會不禁大笑。
於是我對於杜家的印象便是如此「沒一個好東西」,但當我記事以來我的生命裡只有阿姨和紀頌言,那時候的紀頌言還是個閒散公子哥,有點中二、有點白目,但我總隱隱覺得,他這人不像表面上那個樣子,我這一生看過最表裡如一,最通透的人就是阿姨了,一雙眸子乾淨的像白雪。而我也就在這個環境下長大,我的阿姨是一個建築師,薪水還不錯,她常常放假時帶我去爬山去看海,去覽閱天下的名山河川,她說「多出來看看,才不會變成鄉巴佬。」阿姨這人吧,什麼都好,就是做事情太有主張,對此,我們深有體會,例如:有一次我們去紀頌言他家,他的房子裡新收了一個老虎木雕,他瞧了瞧整體,覺得放在門口整體最好看,而阿姨一去便同他講「難怪你這人常常在外打架煞氣重,倒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阿姨的嘲諷他當然是聽出來的,那時的他脾氣還差得很,雖然和阿姨是朋友,但還是冷戰了半個月之久,還是後來阿姨買了一幅畫給他,他才開始有同她講話,不過吧,我覺著其實時候也差不多了,他們兩個心裡清楚得很,不會讓冷戰時間超過得太久,可能他們心裡也都知道越好的朋友,失去了就是真的回不來了,因為太過在乎彼此……但他們朋友的間的風趣與相處,我是看不懂的,至於那隻老虎吧,還是被放在家裡哈哈哈,就此阿姨評價「死性不改的臭木頭」。
至於紀頌言跟阿姨的認識事情我也就不清楚了,據紀所說是「我阿姨工作需要,『腆著臉』來求他幫忙時認識的。」我阿姨的則是「紀頌言想要為他家阿狗蓋個狗屋所以來找他,被她回絕了。」但其實我個人比較偏向我阿姨的說法,因為確實那隻阿狗的狗屋上面明晃晃的寫著我阿姨的建築公司名稱哈哈哈哈。
我阿姨也不是時常都那麼有趣理智,她偶爾會同我談生命、人生意義,我有時候覺得他比我這個高三生更加煩惱,而那股煩惱後來又轉成自言自語,最後變為一種無奈。每當我認真去思考他所說的話之後,想要回答他時,能夠說得出口的只有「無解」。他有時會蒙上雙眼,有時會嘆一聲氣,我知道他不是因為我,是因為這個他似懂非懂的世界。然而當時的我顯然還是太過懵懂稚嫩,看不懂也讀不懂他眼裡的情緒,其實從來不是無奈與悲哀,只是一種悲憫,對於自己的悲憫,她假託於宇宙,就此抒發自身。
她說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套娃牢籠「我原以為脫離家庭的我,已經重獲新生、獲得自由,但我現在才明白,其實世間根本沒什麼自由,自由不過是一種相對比較的東西,你放眼望去其實都是牢籠,言語、文字、民情、社會,觸目所見其實都是。」而活著不過只能想盡辦法為事物,為一個個的東西賦予意義,即便他們存在的意義不是此,她也需要強硬的為他們冠上與自己相聯繫的「關聯」。她苦笑道「阿靖你看,人就是這麼無聊。」說完又自顧自地走去做事了。
我時常和紀頌言和阿姨開玩笑,我對阿姨的感情既不完全是朋友卻也不完全是親人,更多的感激與欽佩,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的腦中冒出了一句「她其實沒有必要為我做到這等地步,但是他做了。」她大可以在跟我那素未蒙面的父母見面時,當面質問他為何死不還錢?甚至拋棄自己的親生女兒,將他丟在鄉間的路上,恰好被她遇到。她其實從一開始就無需費那麼大的功夫,但他沒有,他既沒有略過我,更沒有在這些年來對我有過不合理的責難與刁難,她對我就像對待自己的妹妹,有時候看著覺得這人真傻,有時又為她擔憂,為她設想未來。
我以為寫到這裡時我就能很熟練的,不假思索地寫下我對於阿姨的印象與性格想法,沒想到寫到此處,我頓筆許久,原子筆的墨漬都已覆蓋多次。我才顫顫巍巍地寫下——她是一個對於自身高要求的人,但對我很寬容,沒什麼要求,她很常跟我講「人活一生,清楚自己的追求,活下去就行。」當我逐漸接受了她的價值觀與世界觀後,我才發覺他並非時時都是一個冷性的人,她的個性雖說稜角分明,也少有什麼特別感性的時候,但心思乾淨透徹,可以感受到他在乎與關心的人的情緒變化,無論是紀頌言還是我。說到紀頌言,他大抵是唯一我阿姨真情實意對待的男性友人,而紀頌言也是個奇人,至少從我認識他以來,他就從來都是一個「不入流」的人——阿姨是這麼說的,他是一個不入流的人,我小時候沒懂她的意思,只以為他說的是紀頌言不同於那些圈子里的太子爺——雖然有錢,但是腦子與行為都不太像那個圈子的標準配備。我後來才知道他的意思,而當我逐漸明白過後是我之後再一次踏入那個宅子,2011年的事,我看見了他家中的全貌,才知曉那幅白色的畫布,一直被我嘲笑了多年的畫作,是用多種的顏料一次次塗上去,最後又以白色覆蓋過一切,就像阿姨那顆複雜卻也乏味的內心。
而往後多年我也時常在畫作前面晃神,透著它我彷彿看到了很多我從未發覺的東西,那本來就存在我生活裡卻始終被忽略的東西,我時常在夜裡站在他的面前發呆,透著他,我好像能在與當時的我們,當時所發生的種種再次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