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山嗎?第一眼見到「大室山」的照片時,立刻被傳說中「倒碗」形狀的山體所吸引,只不過下一秒腦海便浮現著關於「布丁」的想像。那是極其獨特的錐狀體,可在上方卻又有一小個凹陷,彷彿是布丁上方裝滿焦糖的地方。不僅如此,整個鮮綠的色澤,更成了名副其實的「抹茶山」,或者說讓人垂涎三尺的「抹茶布丁」。光是照片所引發的想像就足以讓人玩味再三,那彷彿像是存在於童話世界的山巒。尤有甚者,若進一步搭襯著絕美的海景,更是讓人心動不已,彷彿在那一刻找回了童稚的歡愉與不羈,那是想像的奔騰,那不也是幻化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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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伊豆半島的大室山,乃是伊豆東部火山群中最大的火山渣錐。那是火山渣從空中落下時所堆積而成,樣子就像沙漏的沙堆積起來一般。而大部分的火山渣錐在頂部會有一個碗形的火山口,所以就引發了上述關於「布丁」的想像。進一步查找資料的過程中,才驚覺大室山能保有如今的地貌,有一部份的原因在於延續數百年的傳統,也就是每年在二月時的的燒山儀式。而原本枯黃而致焦黑的色澤,到了夏季就能見證浴火重生的翠綠景觀。那或可說是從「原味布丁」變成「黑糖布丁」,而後又回到「抹茶布丁」。不僅如此,為了要保護山體那獨特的形貌,大室山禁止步行登山,所以要前往山頂就得要乘坐登山纜車。而更讓人心動的是登上大室山的山頂,可以繞行火山口一圈,也就是所謂的「鉢巡」。那360度零死角的絕佳視野,不僅可以看見相模灣的伊豆大島,運氣好的話,還可以遠眺富士山。

開車前往大室山的過程中,倒是想起了過往曾經造訪德國的霍亨索倫堡,因為該座城堡蓋在一個山頭上。倘若前往城堡參訪,反倒難以從遠方拍攝那矗立在山之巔的城堡景觀,於是乎當年刻意找到另一座山頭,遂能以遠景拍攝夢想中的絕美。同樣地當越發靠近大室山,反而難以一窺整座山的樣貌,只能以近距離感受這座山的精彩。心裡不禁想著,也許下一次可以仿效上次的舉措,嘗試找著從遠方觀看這座抹茶山的精彩,而眼下就盡情地享受著鉢巡的獨特風光。

抵達纜車站時,看見那所謂的纜車不過是極為簡單的兩人座的吊椅,竟又連結到在德國的呂德斯海姆搭乘過同樣類型的纜車,當時訝然於如此輕便的設計,即便安全卻仍不免感到驚悚,可也在那過程裡,挑起的關於輕功的遐想。如今,纜車以極為貼近地面的方式緩緩前進,那幾乎快要接觸到地面的感受,卻又是另一番滋味。但卻也難以否認,心中仍懷著些許的忐忑。

抵達山頂,映入眼簾的正是伊豆半島的風光,尤其是伊東的海岸線以及隔海遠望的伊豆大島,心裡不禁想起了川端康成所寫的《伊豆的舞孃》。輕緩地走在鉢巡的路上,兩旁綠草如茵,山頂的火山口,呈現著獨特的起伏,卻又沒有險峻的威脅,倒是在那高低的變化裡,映襯著更豐富的色澤。山與海,綠與藍,如此純粹又如此豐富。也在那一刻極為深刻地體悟到川端康成所說的:「伊豆是展示青山碧海各種風景的畫廊。」又說:「伊豆的山海有男性氣質,也有更多女性氣質。」的而眼下正是走在青山碧海之間,領受著山海那讓人悸動與眷戀的精彩。

尤其是在鉢巡的過程中,先是欣賞著伊東起伏的山巒,遠望著伊豆半島的最高峰天城山,感受著或剛或柔的線條。隨著觀看視野的挪移,慢慢地將焦點轉換到城與樹交錯的聚落,那塊狀的綠悄悄地延伸,而後順勢向外推展到伊東海岸線的藍色調色盤。在那天藍與海藍中間,島嶼成了另類的主角,那不單單是一種色澤與線條的過度,更有趣的是,島嶼因為薄霧而彷彿鋪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那關於群青的朦朧,籠罩在島嶼的四周,添增了一種迷離與縹緲的幽深之感。尤其是從大島連結到利島、新島,那原是帶狀的分布,卻於心頭自然連結成線條,在海天一色的藍色平面裡,創造了立體的延伸,在影像視覺中輕輕撩撥著渴幕的心弦,響起了專屬於伊豆的琴音。

癡癡地看著這一幕,不禁想像著,過往交通仍不發達的年代,渡海總是帶著極大的危險。當時的人們遠望著島嶼,彷彿充滿著各種可能。那可以是英雄的試煉,那可以是夢想的遙寄,那更可以是想像的馳騁與放逐。眼下,時代的進步使得若有意願當可登島一探究竟,但隨手可得的資訊,讓這一切彷彿只是確認,卻減損了關於探究與發現的過癮。抑或者,那其實當可回到己身,如何不讓現實的種種剝奪了想像的空間。


誠如《伊豆的舞孃》中川島聽聞薰來自大島,那旋即在心中掀起的漩渦,那樣的想像,帶著深情、帶著渴望。心早先一步於身,在那恣意的放任裡,跨越了海洋,馳騁於島嶼的各處。那是讚嘆,關於人與生長環境的連結;那是好奇,關於人與生命足跡的遭逢;那是寄情,關於人與未來發展的遐想。也許正是因為神秘,給予了更多的想像空間。那薄霧,由自然現象的美好,緩緩地沁入心頭的甘醇。那是文學的喚醒、那是群青的魔力、那是想像的騷動、那更是關乎己身的釋放與逍遙。


隨著腳步的移動,視野再次由海藍而回到山綠。而眼下印入眼簾讓人驚艷不已的是,遠方山巒包圍的谷地中,那一塊塊整齊羅列的稻田,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閃閃發光。也許延續著方才的想像,有那麼一刻,恣意地揣想著,那是世外高人隱居之所。那光芒,展演著稻田的非凡,彷彿見證著秧苗吸取土地與陽光的精華,遂而能地成就稻穀的完滿。

食物也許不單只是食物,一如山不單是山,島嶼不單是島嶼,那不僅僅是想像與現實的交織,那還是表象與深層的體悟,甚或是由外在而返歸內在的提醒。不僅如此,鉢巡完後靜靜地往下看著山頂凹陷處的射箭場,名為山頂,卻偏偏因為渣錐的特色,形成視野向下的修正,而在那「上」、「下」之間文字與意象的交逢,又形成了另一種況味。



「大室山」的鉢巡,是山海美景的攬勝,是眼下與想像的翻飛,卻也是關於內在的叩問。關於名相的執著,帶著理所當然的堅持;關於名相的顛覆,卻又帶出更多的驚喜與好奇。不免想著,後者的歡悅是否來自於前者的應然,若是如此,那麼倘若放下了前者,將同時減低了後者。抑或者說,人們總耽溺於後者,遂而在不知不絕中,緊抓著前者。還是說那無所謂的應然與顛覆,只是更為單純地觀視與同在。



乘坐纜車下山的過程,試著透過山坡的傾斜的幅度想像著「抹茶布丁」的意象。倒也在那過程中,想起了「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境界之說。那是情境的轉換,還是內心的轉換,抑或者透過境轉而成就心轉,因為心轉而又回到境轉。而不論是境轉,還是心轉,那不也呼應著前述關於名相的執著與顛覆。看見了什麼,意識了什麼,想像了什麼,在那不斷替換與交織之中,形成了記憶裡獨有的景象。所有的轉變,成就了豐富,而那所謂的豐富,取代了既有的單純,卻又彷彿在沉浸過後,試著尋回那所謂的單純。那像是一種確認,又像是一種歸返。但究竟確認了什麼?歸返到何處?彷彿得要在那無數次的往返之中,才能瞥見一絲絲的明晰,才能體悟所有轉變,也許不過是一場遊戲,抑或者一場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