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山海城的綺麗與璀璨
原訂2020年的荷法之旅因為疫情取消之後，從未想過局勢的發展竟會如此嚴峻，這也使得出國旅行顯得遙不可及。等待了三年，疫情終於趨緩，然而歐洲之行一時間卻仍難以規劃，取而代之的則是再次造訪日本。從2014年的京都行、2018年的暢遊北海道以及2019年前往九州，這次的目標決定以本州的關東為主，更確切一點地說那該是以東京為核心，既然大方向確立，接續遂開始構想如何規劃整個旅程。
既然首次造訪東京這個繁華的大城市，豈容錯過那耳熟能詳的區域，舉凡淺草、池袋、新宿，當然還有素有東京廚房之稱的築地。話雖如此，心裡知曉其實最渴望造訪的依舊是自然風光，早在多年前閱讀川端康成的書籍時，便極其嚮往著伊豆半島，如同他在《伊豆之旅》一書中所言及的：
世人皆稱，伊豆乃詩之國度。某歷史家曰，伊豆為日本歷史的縮影。我要再補充一句，伊豆是南國的模型。也可說伊豆是展示青山碧海各種風景的畫廊。整個伊豆半島就像是一個大公園。一座大型遊樂場。換言之，伊豆半島處處皆有得天獨厚的自然景觀，富於美麗的變化。
讀過這段文字之後，很難不被伊豆所吸引，只是在東伊豆、西伊豆與南伊豆之間取捨，當然居中修善寺可也不容錯過。另一方面，鎌倉也是一個不容錯過的景點，從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記」，到「太陽與海的教室」中所言及的「江之島」。沒想到這所謂的古城的身影，卻在現代的戲劇之中深植於腦海。而富士山於日本所代表的意義，以及眾人讚不絕口的日光也成了此行所安排的重頭戲，尤其是在查找日光的相關資料時，看見關於中禪寺湖的原始森林以及戰場之原的高山濕地更是心嚮往之。
然而在幾乎安排妥當大部分的行程之時，卻意外發現其中一天的行程剛好遇到熱海的花火節。幾經討論之後決定要去嚐鮮，然而卻也因為日期與地點的關係而得反覆琢磨。最後再評估旅館、行程等種種課題之後，在更動最少的狀態下，只得忍痛挪出原本欲停留的西伊豆半島的其中一天，轉而前往被譽為伊豆半島門戶的熱海。
就這樣終於在時隔四年之後，再次搭上出國的班機，也再次努力嘗試去適應右駕的挑戰。鎌倉的大佛、江之島的海景為這趟旅程揭開序幕，隨之而來的東伊豆的大室山與城崎海岸則迅速地將旅程推向高峰，那湛藍的海洋、青翠的草原，帶來了視覺的饗宴，而浪濤一次又一次打向岸礁的聲響，延續著隔天在修善寺的蟬鳴，則展演著聽覺的絕妙好調。感官在那自然的氛圍裡，與其說是被打開，毋寧說是被徹底洗滌，而那樣的滌淨像是為天人合一的感受作為準備。從人入景，到景入心，主動與被動在那樣的交替裡逐漸模糊，轉而形成一種涵容，而後還諸於當下臨在的一種純粹。
從伊豆到熱海，連綿的車陣、夾道的人群，遍尋不到停車位，彷彿從仙境被拉回人世。當那璀璨的煙火除了帶來讓人震撼的聲響，更演繹著另一番七彩繽紛的絢麗之美。尤有甚者，當眾人共同仰望著海岸旁的夜空，摒息以待花火的光芒，那不同於擁懷天地的遺世獨立，反而像是隱入人群中的忘我與消融。不難想像，散場後又是另一番擁擠與折騰。但換個角度來看，也許那是一段華麗之後的空白，讓人得以消化那萬千色彩於眼眸的光亮，抑或者讓人在遺落於人群的深夜裡，慢慢地重新摸索著關於己身的存在。
大雨滂沱像是一種轉場，也許年歲的積累讓人逐漸學習著接納與領受，旅行的所見所聞，無非是一種巧合與命定，抗拒不過是一種徒勞與自苦。心境的轉換，倒也看見了雨後雲霧的迷濛，富士山依舊隱匿在那灰白的世界裡，眼光倒是回到山中湖畔釣客的俐落與定靜。隔天漫長的路程，迎來的是華美的建築，那是名聞遐邇的日光東照宮。可對比那樣的金碧輝煌，不過幾個轉彎，接續的憾滿之淵則在那一尊尊的地藏菩薩中喚回人世的平凡。溪水潺潺，像是一種叫喚，在那蒼鬱的林道裡，藏著一種極為獨特的氛圍，雨又落下。
兩位山神的戰場為中禪寺湖帶來獨特的感受，雲層在厚與薄之間抉擇著，使得那間或而現的藍天，讓高山與濕地有了揮灑的舞台。而原始森林的踏查，則是在熊鈴的伴隨中，體驗著擁懷天地的簡單寂寞。是否因為帶著那寂寞的感受，反倒在回望中禪寺湖時，懂得了那份靜謐與隱逸。甚而在夜晚湯屋的寂寥裡，腦海裡依舊映襯著湖水的默然。
雨落，依舊是轉場，只不過由山海而城市，這雨豈止是傾盆。過半的旅程，終於正式踏上東京都的土地，迎來的交通壅塞與匆忙，彰顯著人世的另一種樣貌。隔天前往川越，彷彿藉此在自然的山林與喧囂的城市中找著一種過度，換上和服之後，更像是領受著歷史城市的氛圍。築地與銀座像是東京的廚房與大廳，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那尋找與滿足裡拼湊著喜悅的樣貌。也許無所謂好與壞，只是允許與接納，只是選擇與承擔。然則，內心卻也不免好奇著，那高掛的豔陽是否為了讓人更清楚地看見人我之同與人我之別。
已經記不起什麼樣的機緣，成就了池袋的水族館，魚兒的身影與水母的律動，總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魔力，彷彿讓人忘卻所處的世界。直到尾聲，反覆聽見一旁孩子們關於尼莫與多莉的叫喊，突然儆醒於商業的意圖而感到些許的不安。高聳的晴空塔，也許得以看見不同視角的東京都，然而當眾人尋覓著熟悉的角落時，卻凸顯著自己「過客」的身份，原來尋找也可以是一種失落。而雨落的下北澤，則是讓人在櫛比鱗次的古著店裡，看懂了人們在穿搭之中，所欲顯露的自己。
颱風的消息，不免讓人憂心著返程的班機，所幸終能順利歸返。一如以往，想要試著寫下旅程的點點滴滴，而回想著這趟旅程的種種，這次的書寫主題不妨就直接稱做「山海城的綺麗與璀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