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識傳遞的漫長旅途中,我們總期盼著一個理想的境地:對的老師,憑藉其深厚的學識、豐富的經驗與循循善誘的熱情,將對的內容精準無誤地傳授出來;而對的學生,則以其敏銳的悟性、渴求的眼神與不懈的鑽研,最終獲得了正確的理解。這幅畫面,宛如一場完美的交響樂,每個環節都和諧共鳴,知識的火花在師生之間燦爛綻放,彷彿世間所有的困惑都能在此刻迎刃而解。
這無疑是教者與學者共同追求的至高境界,是我們傾盡心力,渴望抵達的彼岸。然而,當我們沉浸於這份理想的喜悅時,一個更深層次的疑問或許會悄然浮現:即使所有條件都如此完美契合,當知識透過語言、概念層層傳遞,最終被「理解」時,我們是否就真的觸及了其全部的「實義」,那難以言喻的真實本質?

我們所接收和傳遞的知識,絕大多數時候並非「實義」本身,而是透過一層層的介質。這些介質,包括了我們習以為常的語言、符號、概念,乃至於圖表、公式或圖像。它們是人類思維與溝通的基石,讓我們能將複雜的經驗抽象化、將無形的思想具體化,從而得以被理解和共享。老師透過語言講述、書本透過文字承載、理論透過概念建構,這些都是為了讓學生能夠「理解」知識。
然而,這些介質本身卻有著無法逾越的限制。語言是線性的、概念是分類的、符號是約定的,它們只能捕捉真實世界的某個面向,卻難以窮盡其全部的豐富性與流動性。就像一張地圖,即便再精確,也無法取代真實的地理風貌;一個食譜寫得再詳細,也無法完全傳達一道菜餚的味覺層次。
舉例來說,當我們嘗試形容一種顏色,比如「藍色」,我們會用「天空藍」、「海洋藍」、「寶石藍」來細分,但這些詞彙對於一個從未見過藍色的人而言,仍舊只是一種抽象的指代。你無法僅憑語言,讓一個天生盲人「看見」藍色的真實感受。同樣地,描述一種味覺,例如咖啡的「醇厚」與「苦澀」,或是葡萄酒的「單寧」與「果香」,文字描繪得再詳盡,也無法完全複製親身體驗的深層感受,甚至不同人的味蕾體驗都可能天差地別。
更明顯的是許多技能的習得。想像一下,一本詳盡的《自行車騎乘指南》,它能詳細解釋平衡的原理、踩踏的技巧、轉彎的要領。一位老師也能把這些理論講得透徹。但無論學生讀得多麼仔細,聽得多麼專心,只要不真正坐上車,親身去感受那份平衡的搖晃、去練習踩踏與控制方向,他永遠無法真正學會騎自行車。游泳、彈奏樂器、繪畫,乃至於解決複雜問題的直覺,都存在這種「言說之外」的本質。它們不僅僅是概念的堆疊,更是身體的記憶、肌肉的協調、心靈的感悟,這些都是語言和文字難以完全承載的。
正是因為語言和概念存在固有的局限,我們才意識到,有些更深層次的「實義」或「真實的本質」,是超越了這些言說範疇的。它們無法被簡單地「說」出來,也難以被概念完整地框定,而更像是需要透過個人實踐、深層感悟、生命體驗,甚至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或頓悟才能觸及的彼岸。
我們可以將「理解」區分為不同的層次。表面的「正確理解」可能停留在概念的掌握、理論的背誦,甚至是考試的高分。例如,一個學生可以完美地複述牛頓三大定律,精準地計算各種物理問題,這確實代表他「理解」了這些定律。然而,這種理解是否等同於牛頓本人在觀察蘋果落地那一刻,腦海中湧現的、那種洞悉宇宙運行的本質性、創見性的「實義」?答案顯然不是。真正的「實義」往往包含了那份獨特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體悟與洞見。
在哲學或心靈領域,這種「言說無實義」的觀點更是顯而易見。中國老子《道德經》開篇即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精闢地指出,如果「道」可以用語言來描述,那它就不是永恆不變的「道」了。這並非否定語言的功能,而是提醒我們,語言所能觸及的,往往只是「道」的表象或其作用的一部分,而其核心本質,則超乎言詮。禪宗的「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也異曲同工,強調真正的佛法與智慧,並非僅靠文字或教義就能傳授,而是需要透過師徒之間心傳心、實踐中的體悟來證得。這些都暗示著,在知識的最高層次,或在對生命、存在、真理的深層探求中,語言的精妙也顯得蒼白無力。
因此,即使「對的老師教出對的內容」,「對的學生」也「正確地理解」了這些言說,那份潛藏在言說背後的、無法被語言完全捕捉的「實義」,仍舊需要學習者跨越語言的界線,親自去體驗、去感受、去沉澱,才能真正地領會。這種深層的體悟,往往是私密的、個人的,無法被任何形式的言說百分之百地複製或轉讓。
至此,我們已勾勒出知識傳遞的理想面貌:「對的老師教出對的內容,對的學生有正確的理解」。這無疑是教育的最高願景,是人類文明薪火相傳的基石。然而,透過對語言、符號與概念局限性的深入探討,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更深層次的現實:即使在最完美的教學與學習情境下,透過「言說」所傳遞和理解的一切,終究無法完全等同於或窮盡其背後所蘊含的「實義」。
「言說」是工具,是橋樑,是我們認識世界、溝通思想的必要媒介。它能引導我們走向「實義」的門檻,卻無法取代那扇門後的真實。知識的傳遞,多半是形式上的理解;而真正的智慧與領悟,則是一種超越形式、無法複製的內在體悟。它可能發生在頓悟的一瞬間,可能融於長期的實踐之中,也可能源於對生命深刻的體驗與感悟。這些「實義」,是無法被任何語言或概念百分之百地捕捉與轉讓的。
因此,當我們最終得出「但有言說都無實義」這樣的結論時,這並非是對知識、教育或語言本身的否定。相反地,它是一種深刻的啟示:
- 它提醒我們保持謙卑:認識到知識的海洋浩瀚無垠,而我們所能言說與理解的,僅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 它鼓勵我們超越形式:不應滿足於對概念的表層掌握,而是要積極地去實踐、去體驗、去感受,從而觸及那些難以言傳的深層本質。
- 它開啟我們的視野:理解真正的智慧,往往存在於言說之外,存在於個人的深層體會之中。那份無法被語言描述的真實,才是最值得我們窮盡一生去追尋的寶藏。
最終,無論老師如何精確地傳授,學生如何努力地理解,我們始終在語言的邊界徘徊。而真正的「實義」,或許只存在於那無法言說的寂靜之中,等待著每個人獨自的體悟。
而在股海中,是否也存在著這樣的”實義”呢?或許,這樣的尋找已不自覺得將自己給狹隘化了,該追求的也許是更寬廣的大智慧,而這個大智慧,原本就存在每個人中,該做的也就只是暢通管道,讓他自己流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