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會定義你是誰嗎？——從「鮭魚之亂」看臺灣改名現象｜三杯半
粵語中有一句俗語：「唔怕生壞命，最怕改壞名。」今天，想跟大家來聊聊「名字」這回事。
2021年，臺灣發生了一起罕見又有點好笑的改名熱潮，被後世稱之為「鮭魚之亂」。事件起因於某連鎖壽司餐廳推出優惠活動，規定姓名中包含「鮭魚」兩字者可獲得免費招待。短短幾日，全臺多達數百人前往戶政機關改名，引發社會輿論熱議。此一事件雖以消費行銷為出發點，卻意外觸發了大眾對「姓名制度」與「身份認同」的集體反思。
當時發生什麼事了？
「鮭魚之亂」發生於2021年3月，台灣某壽司品牌祭出優惠活動：「姓名內含『鮭魚』即可全桌免費用餐」。消息發布後，引發大量民眾響應，據內政部統計，活動期間共計超過三百人正式向戶政機關申請改名，並於短時間內改回原名。部分改名者甚至創造長達數十字的姓名紀錄，將餐廳名稱、海鮮種類、幽默語句納入其中。
此一現象不僅造成行政資源壓力，更被視為一場社會實驗，揭示當代青年對於「法律制度、個人身份與集體行動」的態度轉變。
名字會定義你是誰嗎？——從「鮭魚之亂」看臺灣改名現象｜三杯半
為何這麼多人願意為美食而改名？
對多數人而言，姓名是生活中極為穩定的標記，少有更動的理由。然而，「鮭魚之亂」卻揭示了在特定社會情境中，人們對改名行為的接受度可以迅速被重新定義，十分值得深討。此現象不僅牽涉經濟誘因，更深層地反映出現代人在身分認同與集體行動中的心理動力。
最直接的動機來自於物質利益。以少額行政成本換取高價餐飲優惠，對許多年輕人來說，是一種計算明確的效益最大化行為。在行為心理學的視角下，這種以立即回饋誘導行動的機制，正是典型的「正向增強」模式。當社群網路上充斥著成功兌換的案例與免費餐點的炫耀照片，這些視覺證明進一步加強了模仿與參與的誘因。
然而，改名並非單純的個體行為，它很快轉化為一種群體現象。隨著媒體報導與社群轉發的浪潮推進，「改名吃鮭魚」不再是少數人的瘋狂舉動，而是群體間的行為競賽。在社會心理學中，此為典型的從眾效應（conformity effect）：當個體在不確定或高度社會性情境中，傾向採取與他人相同的行為，以降低風險與提升認同感。
象徵資本是波多里歐(Pierre Bourdieu) 的理論中，與文化資本、經濟資本、社會資本並列的四種資本形式之一。 象徵資本具有高度的抽象性，與名望、地位、權威等相關，在社會交往中具有影響力.
除了模仿心理之外，社群平台的參與文化也是推動事件擴散的重要條件。許多改名者於社群媒體主動展示自己的新證件、千奇百怪的鮭魚名字，拍照打卡、撰寫趣味貼文。這些行為構成一種即時的「象徵資本」（P.Bourdieu）累積：透過改名行為彰顯自我、獲取社交注意與文化認可。在某種程度上，鮭魚之亂也體現了個體如何藉由文化消費行為在社會場域中建立能見度。
這一場改名熱潮就只有胡鬧嗎？細心一想，其實還有一些有趣的切入點。例如，對部分參與者而言，改名亦是一場語言遊戲與身份實驗。在語言哲學中，名稱作為符號，應具備穩定性與參照性，而此次大規模的改名，正是對此穩定結構的短暫鬆動，當中可能包含著一直以來對於家庭、先代賦予給自身名字的猶豫、不滿意。人們藉由參與一場全民改名熱潮，打破姓名的正規結構，在制度允許的邊界內進行創意操作（如台灣現行法規），挑戰既有文化規範，並在其中尋找暫時性的自我表述空間。
這種對名字的操弄，起初可能只是幽社會一默，也可視為是一種低風險的自我轉化實踐。透過臨時改名，人們獲得短暫的「身份鬆動」，在現實身份與社群角色之間穿梭，進一步加深了人們對姓名制度可塑性的體悟。
部分參與者將此次改名視為一次自我表述的實驗機會，透過對姓名規則的極限操作，表達對制度規範的戲仿與顛覆。
改名：一場自我認同的反思
這麼多人改名字，但最終真的有多少人想要成為「鮭魚」呢？
事實上，鮭魚之亂的參與者，大多在短時間內將名字改回，這顯示多數人並非真正欲永久更改身分，而是藉此體驗一種「暫時性他者化」的狀態。此與心理學中的「角色扮演理論」（Role-playing theory）相符，透過換名可讓人短暫脫離原有社會角色，進入一個非正式、但高度象徵的敘事空間。
即便如此，把改名這件事視為一種「彈出又彈入」的個人自由和權利，或許未必全然是一件好事。
最大的原因是，改名涉及「語言權力關係」的轉換。當制度允許個體更換姓名，意味著一種象徵主體性的允許。但若此轉換過於頻繁或輕率，也可能導致姓名本身所承載的社會契約意涵貶值。這即是此次事件引發部分立法委員與戶政人員關切之處：制度的可行空間，是否被過度消費？
相信每個人都經歷過要改帳戶名稱，這「名字」也是一種網絡身份的象徵。
綽號文化 & 命名自主
姓名在社會學上通常被視為個體與社會之間的第一個「文化標記」。其既是身份識別工具，也是家庭價值、族群文化與性別角色的承載物。
然而，即便我們或許都沒有實際投身在鮭魚之亂的熱潮中，卻應該也對改名/命名不會感到陌生，從學校到登上互聯網的成長過程中，我們不斷地需要為自我設定綽號、網路代號、英文名，甚至當這些新名字常用、好用到一個程度，會反過來取代我們的本名，成為我們更顯性、更具體的文化標記。
就好像我們在《三杯半》節目中聊到，現代人往往根據情境選擇不同的名稱來切換角色。例如，在家庭中用乳名小名，在職場用英文名，在網路上用 ID，而這些不同名字又會各自有不同的親疏程度，成為人際關係切面的區分符號（例如公務上一律用英文名字/筆名，叫得出你本名的都是家人或兒時玩伴）。這種多重命名實踐使得「我」不再是單一標籤，而是多重認同的交會點。
鮭魚之亂提供的正是這樣一個極端版本的「命名自主」實驗場。它並未顛覆姓名制度本身，但提醒我們，個體對姓名的態度已從單向接受，過渡至主動編輯、操作與轉化。
名字會定義你是誰嗎？——從「鮭魚之亂」看臺灣改名現象｜三杯半
在後身份時代，重新思考名字的意義
本次事件作為一次非預期、偶發性的社會行為集體展演，揭示了幾項關鍵現象：第一，姓名不再是不可觸碰的神聖符號，而是可以交易、表現、複製的文化載體；第二，年輕世代對身份的自我詮釋更趨靈活與策略性；第三，事件後續的發展亦可視為一種「命名實踐」的公共思辨。名字作為身份的表面結晶，當其意義被抽空、置換與重製，個體與社會的關係也隨之變動。
「名字會影響你，但不決定你是誰。」
用心地去感受的話，「鮭魚之亂」讓我們看見的，不僅是一場笑話與鬧劇，更是當代人如何在規範與創意之間，不斷嘗試表達自己、定義自己。
回到一開始跟大家分享的廣東話俗語：「唔怕生壞命，最怕改壞名。」有人視名字為吉凶命運，有人視為給予孩子的第一份禮物，無論大家是否喜歡自己的名字，在無奈地被動接受之前，我們還可以在名字之中尋找自己，也不妨試著，在名字之外重新定義自我。
文：一樹@三杯半Podcast
三杯半 Ep.1 名字會定義你是誰嗎？從綽號到靈魂的距離
參考資料：
- 中央社、《聯合報》、《自由時報》對 2021 年「鮭魚之亂」的新聞報導
- 周大衛（David Zhu）關於姓名心理學研究摘錄
- 《三杯半》Podcast 第一集：「命名的魔法：名字與靈魂的距離、自我認同的開端」
- 台灣戶政系統姓名變更規定與立委修法提案資料
- 心理學與社會學理論文獻：從眾效應、社群模仿、語言與權力、身份流動等相關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