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評▕【頤和園】－自由，就是任性的權力

Item: 頤和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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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宥影評

宥影評

更新於 2025/06/06發佈於 2025/05/24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頤和園】－學生的刁蠻，可能只是想證明，政府會愛他們到無敵
（2006）

「為了慾望和浪漫的天性，我的確付出了代價。」
－〈余虹日記〉

觀後感

　我第一次看本片時，其實是完全沒看懂的。
　即便知道它跟六四天安門事件有關，即便知道它其實是用「情慾解放」來側寫「思想解放」，甚至，即便知道它試圖表達的是一種六四之後中國人的狀態，但仍難以進入這個故事。

　無法入戲的理由很簡單：

　第一，女主角余虹（郝蕾飾）的心路歷程太混亂、太非理性了，六四前感覺她就是瘋狂做愛加無來由地多愁善感、發瘋，四後則好像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所以也活得一團糟。

　第二，哪怕大家都是衝著看「六四事件」來的，但電影的重點（表面上）根本沒有跟該事件直接相關，你會感覺學運在故事中只是一小段劇情的背景而已。

　換句話說，導演婁燁在【頤和園】中的一切表達，其實（對我們台灣觀眾來說）都是很隱諱、模糊的。
　我也是必須去讀一些中國的影評、知識分子談論他們對這部片的感受，才稍微找到了理解這個故事的切入口。

　值得慶幸的是，在做了一些功課後，重看本片，確實更能捕捉到婁燁想傳達的迷茫、憂鬱情緒。

如今想來，當時的任性其實很奢侈

　這次重看，才發現，上述人物心境的混亂感，或許正是重點所在——所謂「自由」，正是「任性的權力」。

　電影前半段所描繪的，余虹在北大的生活，其實就是試圖用那種任性、亂來，去呈現「自由」：

　課室內自由宣講、課室外幼稚地為了愛情挑事打架；酒吧裡什麼人都有，抽煙的、跳舞唱歌的、談論國家大事的，怎樣都行。
　男女可以互相進出對方的宿舍、愛幹嘛就幹嘛；看對眼了就談場戀愛、成天做愛。

　你甚至可以說，余虹三番兩次地跟男友周偉（郭曉冬 飾）發生衝突、分分合合，雖說是無理取鬧，但這種撒野、任性的舉動，正好就是當時中國青年不斷去觸碰底線、尋找自由邊界的樣子。

　而到了89年的學運時，宿舍內男女性關係被校方取締，而外面廣場上，軍人對學生開槍。自由的邊界被踩到了，「膽大妄為」的學生們被狠狠搧了一巴掌。

　從那一刻起，一切任性、胡來的正當性，就此終結。

再無任性的力氣

　接下來，我們看到的是當時中國青年的兩種選擇：

　一種是像余虹的好友李緹（胡伶飾）那樣，仍想要自由，所以逃到了國外。

　但到了國外後，仍會一直意識到，這自由不屬於自己。家國歸宿是假的，自由理想是假的，愛情也是假的，連唯一稍微真實一點的「性」，自己也無法掌握，原來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

　所以在參加了柏林的一次遊行、享受那（自己本來想在中國體會到的）自由的空氣後，便告別這一無所有的人生。

　另一種，就是出社會後的余虹。

　她不再像以前一樣浪漫、任性，砲友找的本來是一個有錢的雅痞（這暗藏著對「與周偉在一起的美好年代」最後的一點緬懷）；發現對方不可靠後，馬上又換一個乖乖男；之後又考慮到經濟因素，拋下了乖乖男。而無論是有錢男還是乖乖男，都不是能跟她交心的對象，性愛只是一種逃避與麻痺。

　且，本來很孤高、很有性格，很願意去「生活得強烈一點」的她，哪怕試圖融入六四後中國的「正常世界」，去坐辦公室上班、試圖「早早結婚」，也仍有諸多不適應。

　於是，她的生活便處於不斷「游離—尋覓—逃開」的混沌中，怎樣都空虛、貧乏，怎樣都無法安適，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最終只能任由人生淪落，並偶爾懷念與周偉在一起的，那段虛幻的自由歲月。

　電影的結局，是我這次重看時，被觸動得最深的部分。

　在那除了經濟繁榮以外一切皆空洞虛假的改開後中國，余虹與回國的周偉，多年後又再度重逢；只不過，曾經激情似火的二人，再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狂放地去彼此碰撞。

　經歷了理想毀滅，被生活的消磨之後，他們只剩相剩下沉默與隔閡。

　原來最絕望的，並不是人家告訴你不該任性，而是到了此時，即便又有機會了，但你已經再也不相信自己有任性的資格，且再也沒有任性的力氣了。

　這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狀態，或許就是婁燁最想傳達的，六四後中國人的悲哀吧？

p.s.

　電影有幾個設計，值得留意：

1. 地理空間

　在地理空間上，電影是從最保守、落後，與北韓接壤的圖們，到80年代聚集最多知識份子的政治中心北京，再到能代表改革開放、經濟騰飛的深圳，最後到了~~人口最多的~~重慶。
　電影等於是透過這樣的空間移動，道出了那二十多年中國社會的發展與沉淪。
（作為對比，中間還岔去高牆倒下的柏林）

2. 日記體

　六四之後，余虹的日記體旁白，很多時候其實都是說反話。
　像是雖念著「我畢竟可以馬上快樂起來」、「我覺得我有前途」，但其實是空虛、徬徨得不得不靠與雅痞打砲來麻痺自己。

3. 人物心境轉變關鍵點

　余虹真正心死、真正放下原本女文青的自傲與浪漫理想的那刻，就是發現雅痞電話打不通，只好選擇乖乖男吳剛（王瀧正 飾）的那刻。
　那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得放下周偉；也是那之後，她才會自暴自棄地說出「我願早早結婚，嫁誰都行」。

4. 余虹的人物意含

　在電影裡，余虹不像李緹、周偉那樣先進、新潮、學運時衝在最前面，她是跟著享受自由紅利的一群人。在六四中，她也並非參與者，而更像是被社會浪潮推著走的，外圍旁觀者。
　換句話說，她或許更接近當時中國社會的一般人，與時代共沉浮；甚至可能就是中國社會的典型寫照：
　曾經有過理想，但最終在不甘不願中不斷地妥協、墜落，最終靈魂被消磨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