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準備進入研究所前的夏天,我覺得自己需要說些什麼——再不說,我要憋死了——從《我才不是女性主義者:一部女性主義宣言》這本我所珍愛的小書為起點,我得說些什麼關於女人、女性與女性主義的隻言片語。期待回聲,期待討論,期待野火燎原。
Crispin 的女性主義宣言
如果女性主義是一套世間男女都能欣然接受的普世價值,那就不是我要的女性主義。
如果女性主義不過是把個人成就偽裝成政治進步,那就不是我要的女性主義。
如果自稱為女性主義者,就必須要反覆重述「我沒有生氣」、「我沒有威脅性」,那就不是我要的女性主義。
因為我很生氣。而且我確實很有威脅性。
女性主義本身是沒辦法讓所有人都欣然擁抱的,如果一件事物變得通俗,那麼必然走向庸俗。越沒有威脅性、越沒有脫離現況,就越容易被人們欣然擁抱——但女性主義如果留在現況,那它還需要存在嗎?
這就是我愛 Crispin 的原因!
如果這套分析方法沒有遠離現況,那我們要它幹嘛?如果一套分析的視角可以不斷被複製、簡化、娛樂化,那我們要它幹嘛?如果一套分析方法不能震盪思考、不能將人逼向腦力的極限、不能逼人直視現況的慘不忍睹,那我們要它幹嘛?
導論提出了一個大哉問:女性主義的終極目標是什麼?女性主義的終極關懷是什麼?女性主義是為了解構社會而存在,還是為了進入社會而存在?
如果女性主義是:
・一種自戀、自我耽溺的思考過程:只要我定義自己是女性主義者,無論我做的事情多麽庸俗或保守,那都是女性主義的行為。
・一種用來羞辱並起讓異議者噤聲的方法,因為天真地認為意見分歧或衝突都是壓迫。
・一種防衛體制,可以透過警告、政治正確語彙、暴民規則、紮稻草人的方式,讓人永遠不需要覺得不舒服或被挑戰。
那麼,我不是女性主義者。
另一個大哉問:女性主義的內涵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甚至覺得自己被罵了但是有點爽(?) 這個宣言的節錄就很兇,符合作者一貫的態度:女性主義不是來秀秀你妳祢,而是來震毀三觀的。
特別是第一點 haunt me for a long long long time。到底怎麼樣算是太保守、太庸俗、太刻意偽裝無害?到底怎麼樣是一種自我耽溺與自戀?到底怎麼樣是固執己見,怎麼樣是擇善固執?
就跟電車難題一樣,無論是撞死一個人或撞死五個人,似乎最終所求都只有「我覺得問心無愧」,但希特勒恐怕也並不認為他於心有愧,於是那又是另外一場自我鬥爭。沒有答案,只有不斷地思辨與深入(難怪人們都不喜歡倫理學家*1)。
第二點和第三點也很兇,Crispin 在說的是:如果失去思辨和討論對話的空間,那麼厚厚的同溫層就是耽溺和自戀的溫床;如果三觀跟著感官走,那麼一個關注性別議題的人,必然隨風搖擺;如果不能容許多重觀點的解構,只用模糊不清的語言當作武器,用情緒化的方式燒死異端,那麼修復不會到來。
以前覺得基進派很兇,但後來發現,後現代並沒有比較不兇,我覺得後現代思潮的要求反而更高。因為後現代要解構、要流動、要競合,而不是劃分我們與他們、優者與劣者、主體和客體,因此這個協商空間必然要存在:我願意說、你願意聽;你願意聽、我願意說,但越過界線的那個人,必然需要反省自己所作所為。
修復式的正義是傷害者承認傷害確實存在,並且承擔起修復的責任,修復的責任是:說明清楚我犯了什麼錯、我為什麼犯錯、我知道如何避免了,因為我學會了什麼。但怎麼做?會不會變成一種太過善良的口號?
這就是我覺得後現代困難的地方:真誠與侵犯界線可能同時存在、同理和混淆界線可能同時存在、傾訴和佔據話語權可能同時存在。怎麼做,能夠讓這個空間持續開放?我不知道,我還是很容易三觀跟著感官走、我還是不知道自己是擇善固執和固執己見、我還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太自戀或太耽溺其中。
我的女性主義宣言
如果女性主義是:
・一瓶溫熱且沒有氣泡的可樂,沒有任何刺激與新意,只有對心臟有害的高糖漿。
・因憤怒無處安放而生的自戀狂吠,沒有文本的解構、沒有靜下心來的思索、沒有迴旋和協商的空間,只有抓交替、抓戰犯、抓內應,以及無處不在的說教。
・允許他人挪用陰性主體的論述,行話語權壟斷之實。不斷下修盟友的標準,好讓隊伍看似壯大卻沒有實質顛覆。
・漂亮的商品——綁上蝴蝶結的泡泡機(上面寫著:做自己,我愛你)、刻意張牙舞爪的小怪獸掛件(上面寫著:要勇敢!)、印著加州海灘照片和 girl power 的 T-shirt。
如果這就是女性主義,那麼,我並不是一個女性主義者。
這大概是我的感想?截至目前為止,我眼中所建構的女性主義是:
刺激的、新鮮的、讓人覺得自己被罵的;
犀利解析文本的、躬身自省的、打開空間的;
挑惕的、高門檻的、對思考不留餘地的。
普世女性主義
每個女人都應該要是女性主義者。⋯⋯。現在的主流群體想要基進的空間,卻又拒斥基進份子的所作所為。⋯⋯。為了要讓每個人都認同女性主義,她們就得確保沒有任何一人會因女性主義的目標而感到不舒服,⋯⋯。使人感到不舒服,本來就是女性主義的重點。
我又覺得被罵了,但還是有點爽(?!)
這一大段呈現 Crispin 的奮筆疾書,加上身處社群與 AI 大爆發時代,我好希望有人跟我一樣,看到當代的荒謬之處——任何人都可以對女性主義發表上兩句高見,但婦女人權的指標卻停滯不前——然後忍不住需要去想:那麼我實際上該怎麼做,才能不讓女性主義者變成一個空洞的標籤?並且每隔十五分鐘就質疑自己是否有資格掛上這個標籤。
我想說的是,我經歷著這種掙扎:我知道女性主義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但我也做過一些背叛它的事情,比如說為了留住一段關係而壓縮自己、為了工作成就而從性別所輟學、為了獲得工作或其他 offer 而裝聾作啞或賣乖。
我無法告訴自己「這些背叛只是個人的選擇,而不是參與壓迫」,但我又緊抓著女性主義的標籤不放,我還是一個擁有堅決抵抗意志的女性主義者嗎?
我暫時沒有答案,可能一生都不會有答案,因為這就像是在一個看不見存摺的帳戶裡存錢,而我不知道有沒有需要提領或清帳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