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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洞拐四自我謙抑,「碩班生」仍用「領教了」的誠懇態度回應:
「真的受益匪淺。我感覺你是上帝安排來引導我的。」
沒有特定信仰的洞拐四,一聽,大吃一驚;呆愣一會,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話。
此時,那些宗教團體的志工人員開始發放「聖書」:讓新兵們將基甸會的迷彩書皮新約聖經(附詩篇和箴言)──確認每位與會者都收到──一本接著一本傳遞下去。
洞拐四也收到了。
不過,他在心裡偷笑。
他回想起大一剛入學的時候:也在校門口,被一位發送聖經的志工塞一本進懷裡──
只是,不是現在手中這本「書封別緻」的口袋書。
在聖經外頭包迷彩?──再也沒看過如此「硬派」的後現代風格。
他心想──甚至幻想「奔赴沙場的戰鬥人員,」戰鬥服內襯夾一本迷彩聖經,即能獲取射擊電玩當中的「精準度buff」──之類的。
當然,實際上就是一本「再平凡不過」的新約聖經口袋書,根本不存在什麼「奇蹟,」或「戰鬥祝福。」
趁發小書、現場紛亂的空檔,洞拐四故意試探「碩班生」:
「連我這種超級『世俗』的人,也配得成為上帝所謂『神聖計畫』的一部份?」
對方顯然預期會被如此提問;似乎對「挑戰者」習以為常;仍用平靜的語氣,耐心回應:
「當然──甚至,我相信,連服兵役,有幸參加這個梯隊、遇到我們連長、班長,還有其他弟兄;可以一起接受戰技訓練──以及,收到你的建議──這些『全部』都是上帝最好的安排。」
洞拐四不禁冷笑,彷彿無數度聽過類似陳腐的說詞;甚至,語帶輕蔑反問:
「你相信上帝嗎?」
「相信。」對方不假思考地應答。
料到對方的反應,洞拐四更進一步反問:
「你說『相信上帝,』但祂安排你進軍隊;軍隊要求你『萬一戰爭開打,你得開槍殺人。』那麼,你還相信安排你『從事殺戮訓練』的上帝是慈愛的,『值得』信仰嗎?」
深知自己的信仰受到試探,「碩班生」仍鎮定地回問:
「你看這個活動。」
他指向注意力渙散、開始打瞌睡的幾名鄰兵。
「大家是不是比較放鬆?」
無法反駁的事實;確實,要不跟著帶動唱,或者低頭、假寐,要不就是在發呆;大夥們,確實,比操課的時候更放鬆──如不到「放肆」的程度。
對方藉洞拐四「對部分事實的認同,」繼續解釋:
「這些教會的兄弟姊妹,就是上帝派來,緩解弟兄們焦慮和緊張的天使。這就是上帝『展現關愛』的方式。祂讓我們知道:人在軍中,祂依舊看著我們。」
洞拐四並未因此被說服,僅是煞有其事地跟著點頭,並回:
「如按你所講的,不無道理。」
這位弟兄並未強迫他接受,只是表達友善:
「上帝也照顧你呀。只要你願意靜下心,聽祂的聲音,你會感覺祂就在身旁守護你。
「只要你『選擇』相信祂,你就會感覺祂住進你心裡的屋舍,與你同在。
「就像我選擇相信『就算在軍中,祂依舊為我規畫最好的安排』──安排,比如說,我跟你的這段對話。
「你說,是不是?」
洞拐四並未被說動,只是虛應地緩緩點頭。
更甚者,覺得這位「碩班生」很天真,活在自己的幻想國度裡:自以為「被送進部隊接受軍事訓練」的自己「有所選擇,」可以決定「樂觀以對。」
「只要轉個念,人生當中所有狗屎爛蛋都可以看作『砥礪意志』的磨刀石?都是上天賜予自己的『禮物?』」──多麼幼稚的心態。
對洞拐四而言,「樂天知命,」或「試著看開點,」都跟逃避主義無異;只是,自己似乎並未「蒙受恩寵。」
他只覺得「服義務役真的爛透了」──所有中華民國出生的男性國民,只要長了根屌,就背負「必須服兵役」的原罪。
不,「長屌」本身即是宗罪。
而且,在「外面」跟「裡面」一樣糟:
在「裡面,」軍隊會逼你「像個好漢」──達不到體能標準,班長或鄰兵,雖沒人會直接言詞羞辱,仍會用歧視的眼神鄙視你,讓你自覺「自己一無是處。」
在「外頭,」社會依舊會強迫你「像個男人。」
閃躲兵役的人會被悄悄鄙視,儘管不會有人會白費唇舌,真的當面斥責閃兵仔「無恥。」
某些閃躲過義務的影視明星,或政治人物,雖然不至受鋪天蓋地的譴責、遭人格抹殺,在大眾的心目中,仍然會被歸類成「黑掉」的一群。
結論就是:
「逃到哪裡都一樣──到哪裡都逃不了。」
寧願怎樣?──「不信」:不去想會不會獲救,才能短暫忘卻當兵的煎熬。
然而,繼續跟「碩班生」抬槓,還硬要吐出上述結論、鋒芒外露──顯然不符合「禮節。」
洞拐四決定,正如「碩班生」所為,維持表面友善,草草總結這場臨時辯論:
「至少,我們互有共識:能跟你在部隊裡相遇,還能在百無聊賴的軍中,暢聊『哲學問題,』總是──」
兩人互有默契,同時發聲:
「緣分。」
(下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