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

「我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夠決定是否要去到新地方生活。」

某日跟一位渴望移居的朋友聊天，她說自己在嘗試新事物前，會預先想好所有可能與不可能。我歪頭回憶半晌……「提前做好準備」這件事彷彿已離我相當遙遠，因為在這座小島，從來沒有百分百縝密的事前規畫，再萬全的準備，也常在關鍵時刻全盤被推翻。

我們在活動前兩個月著手籌備，也包含了安排講座內容以及主視覺設計、印製等，過程中隨時繃緊神經，深怕慢了一步就會影響全局。好不容易按部就班來到活動前一周，早晨帶著愉悅的心去迎接貨船、領印製完成的帆布背板與海報，抵達港口，卻發現周圍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我絕望地打給船公司，對方回覆：「因為外海浪太大，所以船長取消了。」可是，我分明前兩天聯繫時，船公司才信誓旦旦確認會開船……

眼下正好沒有客船銜接，也來不及從滯留在台東的貨櫃裡大海撈針了。沒有活動背板的活動怎麼辦？求生意志極強的我二話不說立刻回家改檔案，把完全不熟悉的繪圖軟體打開，自己摸索如何分割圖檔、印成A3海報，萬幸島上還有小七，能夠印出稍微精緻的紙樣，接著再去老東家幼兒園求救，買到用來製作壁報的防水膠膜，準備進行大工程──把分割的海報拼貼在一起，自製大型帆布當背板。

究竟花費多久時間已記不清楚，只記得窗外天色由亮轉暗，直至夜幕低垂。

而帆布只是其中一件待補救事項。

比貨船稍早抵達的是來自台中的山林獵人W，他與海洋文學家是老友，所以提前登島敘舊，結果成了唯一順利登島的講師。東北季風鋒面比預期更快席捲而來，讓後續所有飛機和船班都取消，其他講師們，乃至文學館承辦人員和館長，都在島的那端遙望和等待，直到最後一刻希望落空。

幸好資深島民如我們，早已養成「以不變應萬變」的堅強意志，如期展開文學節活動、向讀者預告接下來五天的講座內容與講師將視天候滾動式調整，讀者們亦非尋常人，都是飽受風霜的島嶼子民，自然也明白其中義理，淡定地接受主辦單位安排。

於是在幾位臭皮匠的協調努力下，以及未能登島的館方與講師群的遠端祝福中，海洋文學家與山林獵人獨挑大梁、輪番上陣，讓為期五天的文學節圓滿落幕，講者與讀者盡歡。

儘管每一次關鍵時刻，都感覺心臟快要從喉嚨跳出，人生沒有什麼比當下更絕望，但是在島嶼所習得的「歸零」心態總能及時派上用場，一次又一次歸零，一次又一次洗牌。「沒有所謂準備好的事」，就是最警醒且貼心的安排。

_{────原刊載於 聯合報繽紛版【青春名人堂】專欄，2023/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