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線尚未收口,裂痕卻已悄然擴張。」
星期日下午,陽光透過雲層灑落下來,意外地溫柔。對三一的學生們而言,這是久違的自由時光。
馨、優里亞、螢、麻衣四人雖然接到不得單獨行動的指示,並被特別叮囑除非必要,否則不得輕易離開校園,但她們仍決定趁著當週最後一個白天,一起到校外走走透氣。
「出──門啦!」螢幾乎是從寢室門口衝出去,身穿無袖襯衫與牛仔褲,腳踏輕便涼鞋,動作快得像早就準備妥當。
「要去買衣服嗎?」馨笑著問,步伐輕盈得像在跳舞,綁成高馬尾的髮絲隨著她的腳步晃動。她穿著春季學生制服,外搭一件米白色毛衣外套。
她臉上的笑容雖略顯勉強,卻是她試圖讓大家開心的方式──為了不讓「美咲老師不在」這件事籠罩氣氛,她選擇用自己的方式釋放出溫暖。
「優里亞要換泳裝,我剛──好也缺幾件運動內衣,既然如此就一起去吧!」螢大聲補充,像是想告訴大家她也願意為朋友加油打氣。
她的語氣中毫無陰霾,相信著老師一定會平安歸來。
「……我只是說舊的有點緊而已,沒說一定要換……」
優里亞語氣虛弱地說,一臉猶豫地望著其他三人,她隨後走在馨的旁邊。
優里亞比馨稍矮一些,和馨一樣穿著學生制服。
但與她不同的是,她穿的是二手的學生制服外套,而她的制服襯衫也因為是二手緣故,稍微有些褪色,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因為經濟上的限制。
優里亞的家境並不寬裕,家中光是支付三一的學費就已經占去大半支出,日常生活費自然拮据,部分還得仰賴校內的打工補貼。
而馨的情況則是──雖然學費全由夏萊的老師負擔,但生活費方面,老師僅提供日用品與學業相關開銷。
至於休閒花費,則以「妳需要學習記帳與節儉」為由不予資助,並鼓勵她在不影響課業的情況下,學會靠自己賺取額外支出。
也因此,馨同樣需透過校內打工來補足日常與朋友外出時的支出。而正是在這些如圖書整理、校內清潔、學生餐廳整理等校內工作中,馨與優里亞培養出深厚的情誼。
然而也因為這些磨練與壓力,馨和夏萊老師之間經常會鬧不愉快。
如今對馨而言,那位總是在冷氣房中對著電腦工作、批閱文件、只在必要時刻才親自出面的夏萊老師,與其說是老師,更像是某種資助者。
相比之下,總是站在她們身邊、願意聆聽與陪伴的美咲老師,才真正像一位「老師」。
至於為何會由老師資助學費──這件事暫且不提。
「這就是要換的意思啦,走吧走吧!」螢笑著拉起優里亞的手臂往前衝。
「妳們……」麻衣走在最後,依舊穿著實現正義部的標準制服,手中提著資料夾與記錄用平板。她語氣冷靜卻隱含怒意。
「妳們真的想讓美咲老師壓力爆表嗎?她已經明確交代過,暫停一切非必要的校外行動。」
「她說的是『除非必要』嘛~」馨一邊伸懶腰一邊回應。
「總不能不吃不穿吧?」馨望著眼前的同房室友,比起懇求更像是「妳也需要放鬆一下」。
麻衣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再反駁。
夕陽斜照時,她們結束了泳衣與服裝的採買。
麻衣注意到優里亞提著那套略顯花俏的泳裝,還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
「我們……去買披薩如何?當作今天的晚餐。」螢突然提議,像是興致未盡。
「聽說附近新開了一家店,有放起司會拉絲那種。很──好吃喔。」
「哇,我從沒吃過那種……」優里亞眼睛亮了起來,幾乎是毫無保留地期待。
「不錯啊,有味道又方便,吃完直接回宿舍就好。」馨也高興地附和。
「不。」麻衣直接否決,語氣平淡卻堅定。
「妳們是嫌美咲老師最近麻煩不夠多嗎?」
一瞬間,氣氛凝滯了幾秒。
「……那買了帶回宿舍吃總行了吧?」螢還是不死心地轉換提案。
麻衣盯了她一眼,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十分鐘內解決。然後立刻回學校。」
「耶!」螢和馨擊掌,優里亞則害羞地低聲笑了。
披薩店門前,馨蹲在路邊玩著店門口的貓,螢則站在一旁看她逗貓,一人一貓彷彿玩得不亦樂乎。
麻衣則帶著優里亞走進店內取餐。「就讓她們在那等,我們快去快回。」
店內滿是起司與番茄醬的濃郁香氣,優里亞聞香後抬了抬頭,「這味道與香氣……我以前只有在電視上看過,真的好期待。」
「先期待別鬧出事吧。」麻衣淡淡地回。
就在這段空檔,街角的風忽然轉冷。螢正打算伸手摸摸那隻灰白相間的流浪貓時,牠卻突然炸毛,一溜煙竄入車底,像是察覺了什麼不對勁的氣息。
「欸欸,不玩了?」螢蹲在地上歪著頭,轉頭想和馨說話。
卻發現馨站得比剛剛更靠近街道,像是察覺了什麼異樣。
「…… 妳有聽到什麼聲音嗎?」馨微微側頭,一手還搭在背後的裙擺下,彷彿在確認自己武器的位置。
螢剛想開口回話,卻看到對街巷弄裡,一個人影迅速閃過,並不是普通學生那種漫無目的的走路姿態,而是──戰術型前進。
「喂──」
來不及說完,黑影已衝出。
「躲開!」馨大喊,同時往螢身前一撲,擋下第一個攻擊者。
但第二與第三個人早已從她側翼衝出。
一個壓制住螢,另一個對準馨的後頸狠狠打了一記,馨與螢完全沒機會拿起手中的手槍反擊就被制伏。
「嘶……」馨低哼一聲,但仍反手抽出藏於裙底的護身短刀,朝對方肩膀刺去。
一聲悶哼,那名襲擊者往後退了一步。
但下一秒,第三人已撲上,用帶電的電擊棒毫不留情地往她腰側擊下。
「可惡!」馨咬牙,身體瞬間抽搐了一下,膝蓋一軟,被抓住手臂強行拽起。
「她們動過訓練,快帶走!」其中一人冷聲說道,聲音經過變音處理變得扭曲難以認出是誰。
「車子準備好了,三十秒內脫離現場。」
螢還試圖掙扎,手肘猛擊對方腹部,卻遭到一記背後勒鎖壓制。
馨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隻灰白貓仍躲在巷口鐵皮下,金色的眼睛靜靜看著這一切。
沒有人會來幫忙。
她再也沒有力氣反抗,只能在強光刺眼的黃昏下,被推入那台毫無車牌的灰色廂型車裡,車門「砰」地一聲關上。
幾秒後,輪胎摩擦聲響起,車身呼嘯而去。只留下一地鞋印與那張微微焦灼的披薩收據。
麻衣與優里亞走出店門時,空氣突然變得詭異安靜。
空無一人的街口、冷掉的空氣,以及那張孤零零飄起的收據──
「她們人呢?」優里亞茫然開口。
麻衣瞪大眼,瞬間鎖定巷口方向,那輛剛駛出的廂型車正遠去。
她踏前一步,卻在瞬間停下。
對方的動作太熟練了,這不是衝動型的綁架,而是有備而來的行動。
她深吸一口氣,冷靜地拿出通訊器撥了一通電話。
「麻衣?」通訊器另一頭,是新田直美略顯煩躁的聲音。
背景夾雜著警報與混亂。「我這邊正忙,校外有……」
「先別管了。」麻衣冷冷打斷她,「馨跟螢被抓走了,在我面前。對方不是一般人,看動作像奧利斯分離主義軍團派來的人。」
麻衣語氣冰冷決絕的說道:「看起來對方是要往校外東側門的方向離開,妳想幫老師的話,就先把我們的人帶回來。」
通話沉默了一秒。
然後,是直美語氣低沉的一句:「……收到。」
麻衣沒有罵髒話,也沒有發怒,但因為同宿室友螢被綁走,感到十分難受與不安,但她只是站在原地,像把正在滾燙的怒火封進冰箱般,靜靜把通訊器收回口袋。
披薩盒還握在她的手中,指尖微微發白,夕陽在她側臉拉出一抹銳利陰影。
她不知道老師什麼時候會醒,也不知道那兩人是否還有時間被救回來。
但她知道,現在必須有人行動。
而在這一切發生的同時,在三一學園救護騎士團所屬的一間保健室中──
戒野美咲依然沉睡在無法被人喚醒的夢境之中。
從現在起,距離她睜眼,還有一個小時。
半小時後的案發現場,夕陽餘暉早已褪去,只剩街燈下斑駁而冰冷的光。
「……妳怎麼來這裡了?」
麻衣語氣平穩,卻壓不住眉宇間那股銳利,也包含對直美的有些不信任感。
「不是說去追人了嗎?」
新田直美一邊拉起外套的帽子,腳步不停地走近現場,望著眼前稍矮於自己的麻衣。「有看到車,但速度太快,我的機車中途就熄火了。」
她停頓了一下,語氣刻意平靜:「應該是沒油了。」
麻衣皺眉,「我早上不是才看到妳在加油站把油加滿?」
直美沒回頭,只是蹲下查看現場的刮痕與輪胎印,彷彿在避開這個問題的正面回應。
「大概是油表壞了吧,也有可能──是我記錯了。」
她語氣淡淡地說,像在敷衍,又像在試探。
「不過我也想過了,現場才是關鍵。搞不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就不知道該往哪裡追,甚至很有可能追的是不是對的人。」
她起身,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眼神中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警覺。
說完,她眼神掃過麻衣身後,那幾位站在街邊沉默不語的學生。
「她們是妳帶來的嗎?」
「不是。」麻衣退後半步,目光落在一名身形高瘦、留著藏青色短髮,比直美稍矮的青瞳少女身上,「……妳背後那人是誰?」
「鬼頭葵。」直美淡淡地回應。
「她是我的副隊長,戰鬥力比我強,但不太喜歡說話。」
「除了她,其他人是臨時支援的自警隊成員,有部分從原奧利斯那邊過來的新人。」
「……妳信得過她們?」麻衣盯著那些人,語氣微冷。
「能不能信,要看這件事之後會怎麼收場。」
直美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但眼神沒離開現場地面。
「但我至少信得過葵。她是跟我同部隊的──刎頸之交。」
話音剛落,她彎下腰,在路邊水溝蓋附近勾出一張幾乎要被風吹走的紙。
麻衣皺起眉頭:「那是什麼?」
「收據。」直美仔細查看那張已微微焦黃的披薩訂單,邊緣還沾著輕微帶著土壤的鞋印。
「上頭有鞋印。」她語氣低沉,將收據舉到眼前,「不是三一,也不是奧利斯正規部隊用鞋的紋路。」
鬼頭葵這時站在她身後一步處,雙手抱胸,默不作聲。
但直美轉過頭來,瞥了她一眼。
「葵,這個印記……是不是像之前我們在南側區遇過的那一批?」
葵的眼神閃過一瞬的猶豫,嘴唇動了動,才緩慢點頭。
「……像,但有點不一樣。應該是另一支分隊,或她們刻意偽裝。」
麻衣冷眼看著兩人對話,微微抿唇。
「分離主義者軍團不是早就在奧利斯內戰中被整編完畢了嗎?怎麼還有餘黨能這麼熟練行動?」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直美語氣淡然。
「那些所謂『整編』只針對最表層的幾個名字,實際上分離主義的軍團主力大多還潛伏著。我們查過,至少還有三個不同派系潛伏在奧利斯底下,手段跟情報共享都很成熟。今天這支,應該是其中之一。」
她說完這句話時,身後的葵不動聲色地低下了頭。
但直美已捕捉到那一瞬間的異樣──
不是戰鬥反射的收斂。那是一種遲疑,一種掩飾思緒被看穿的微妙動作。
她沒有說話,只將那張收據小心放入證物袋,然後轉向麻衣。
「我需要一點時間調查。妳帶優里亞先回實現正義部辦公室。這邊我來處理。」
「她們還有希望嗎?」麻衣低聲問道。
「如果她們還活著,就有。」
直美說完,轉身向遠處舉起手勢,一名隊員立刻遞上攜帶式通訊儀。
而鬼頭葵站在她背後,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眼神中一瞬掠過的,既不是冷靜,也不是忠誠,而是一種難以察覺的……計算。
「夢醒後,本為完好的現實將會應聲斷裂,本應斷裂的現實則將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