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煙升起的瞬間,聖彼得廣場的群眾仰首凝望,彷彿天意透過煙霧顯現。」
《秘密會議》(Conclave, 2024)卻帶來另一種凝視:當殿堂深處的門緊閉,人性與權力在神聖的陰影裡彼此較勁。
《秘密會議》是一部關於信仰的電影,同時也揭露政治如何潛入生活中最神聖的角落。因為政治,歸根究柢,是眾人如何共存的抉擇;一旦有「我們」,就有權衡,就有取捨。
神聖殿堂化為談判桌
厚重的門扉闔上,觀眾隨一眾紅衣主教一同進入時間靜止的空間。燭光在金碧輝煌的壁畫間閃爍,莊嚴的祈禱聲在空氣中回盪,但種種暗流早已潛伏在端莊禮儀之下。每一個低語、每一張選票,都牽動著未來世界的方向。
1939年的教宗選舉發生在歐洲動盪之時,當時外界曾質疑:這場儀式是否僅屬於信仰?Pope Pius XII (庇護十二世) 的登基與戰時態度,至今仍是學界爭論的焦點。從那時起,人們明白,宗教並不是一座孤立的島嶼,它始終與國際秩序緊緊纏繞。
亞里士多德曾說過,人是一種無法脫離公共生活的存在。政治並非只有陰謀,本質上,其實是人類協商秩序的必經之路。《秘密會議》將這個真理轉化,以極致封閉的格局來呈現。
架空外界新聞、媒體的影響,讓選舉回歸人與人之間,面對面的溝通與交流,不——更多的是遊說、合流和弄權,在號稱最神聖的宗教殿堂,還是離不開派系鬥爭和意識形態之角力。
拉爾夫·費因斯飾演的勞倫斯樞機,在鏡頭下呈現出信仰矛盾的沉重。他是儀式的主持人,也是秘密的承載者。當他在光影長廊之間徘徊,觀眾能從他的神情讀出某種沉默下的掙扎:規則與真相,哪一個才是忠誠的歸宿?

進步與傳統 無解的分歧
影片中,理念的衝突構築了核心張力。史丹利·圖奇飾演的自由派樞機,語氣中流露對改革的渴望;另一側,保守勢力堅持古老符號,將信仰視為最後的堡壘。西斯汀禮拜堂內響起的不只是讚歌,還有兩個時代的拔河。
翻查歷史,這種教廷中的角力並非虛構。1962年至1965年的梵蒂岡第二次大公會議,推翻了千年未變的秩序,讓拉丁禮儀讓位於本地語言,也讓教會首次正視現代社會的議題。那是一段充滿爭議與懷疑的歲月,進步與保守在聖殿中彼此拉扯。六十年後,這段歷史回聲在《秘密會議》中再次響起。
然而,電影選擇將辯證停在懸疑的邊緣,更多的是氣氛的營造,而非論點的深化。它讓觀眾反思,畢竟電影總有結束的一刻,當中的理念之爭大可以戲劇情節來化解,但現實世界中的矛盾和分歧,卻難以一蹴而就地消弭。

確定 / 不確定
"Certainty is the great enemy of unity. Certainty is the deadly enemy of tolerance."
《秘密會議》觸及了一個極具哲理的主題:人對「確定性」的渴望,往往是焦慮的根源。
電影中有一句台詞震撼人心,來自勞倫斯樞機的講道:「我最懼怕的罪,是確定性。確定性是寬容的敵人,也是信仰的敵人。若世界只剩確定,就沒有神秘,也沒有信仰的必要。」
這句話像一記冷冽的鐘聲,敲響的不只是宗教問題,而是我們每個人都面對的心理困境。焦慮,往往源於對未來的不安,對「必須知道」的執著。然而,心理學家指出,焦慮並非來自未知本身,而是來自我們「無法忍受未知」的狀態。恰好,很多時宗教帶給人們的力量和慰藉,便是學習如何面對未知,尤其是不確定是否存在的死後世界。
電影以封閉空間放大了這種渴求:每位紅衣主教都在追逐一種「確定」,確定自己的理念會被接納、確定秩序不會崩解。然而,越是追逐確定,就越感到不安,因為生命從來是流動的,未來從無法完全掌握。當我們停止與不確定為敵,反而開始從中看見可能性與成長,焦慮才會鬆動。
《秘密會議》之所以動人,不只是因為它揭示權力的遊戲,更因為它讓我們看見:確定與懷疑,才是人類共同的宿命。

白煙升起之後
電影的最後,白煙在天空中緩緩升起,一隻烏龜返歸自由的池塘,廣場上的掌聲牽動起歷史的迴響。一切好像都只是過去的重演,卻又仿佛因為人的選擇,打開了什麼新的局面。
對於這場選戰,觀眾或會心中暗忖:我們追求神聖,同時不忍直視神聖背後的人心算計。細心回想,這一切會否其實是已故教宗的精心安排?
過程中無論是候選人的更迭、黑材料的曝光、事故的發生,一步步都指向某個被安排好的結局。選民(紅衣主教們)看似手握一人一票的民主力量,卻無法逃避選戰下無形之手的導向和操弄。手法之高明,甚至讓人不以為意,以為一切都是個人當下的「自由意志」。
也許,這才是《秘密會議》最深的暗示——政治從未遠離信仰,因為只要有人群,就有協商、就有妥協、就有陰影。
問題從來不在於政治是否存在,而在於我們是否能在其中保留一點「光」。
文:一樹@映後就談|圖片:《秘密會議》劇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