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一定是媽媽太弱,
而是這個世界太習慣讓她一個人撐。
我們總說孩子長大就會輕鬆,
那媽媽的輕鬆,為什麼不能早一點開始?
旅行第三天,我終於承認,
這不是渡假,這是一場修行。
而我,是那個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提著推車和媽媽包,
還有孩子剛剛爆衝要買的戰利品的人。
—
孩子四歲了,會說話、會跑跳,
會在看到喜歡的玩具時突然奔過去,
也會因為沒玩到想玩的遊戲而紅著眼睛站在原地,不肯走。
他的情緒來得急,走得慢,像場午後雷陣雨。
而我,是他那把不會收傘的屋簷。
—
他累了就睡。睡在推車裡,安靜又乖巧。
但那之後的事,永遠是我的事。
幾次,我站在沒有電梯的地鐵站階梯前,
一手抱著熟睡的孩子,一手提起推車和包包,
只能對自己說一句:「先撐過這一段,再說。」
—
我不是一個人。姐姐也在,一起旅行。
她總在我快撐不住的時候說:「我來扛吧。」
那一刻,我被接住了。
不只是推車變輕了,
連那顆「不敢喊累」的心,也鬆了一點。
—
旅程幾乎都是姐姐安排的。
樂天樂園、水族館、視覺藝術館……
每一站都是她為姪子準備的禮物。
我只需要跟上。
推推車、提包包、備點心、擦汗水、提醒喝水……
然後等他笑夠了,再往下一站。
—
他太開心,不肯午睡。
總在移動時才累倒,睡在車上、長椅、巷口、展覽門口,
或剛點完餐還沒上桌的餐廳椅子上。
我們只好更改方向,取消預約、錯過展覽、放棄訂位。
他睡得安穩,臉貼著我濕熱的頸窩,
我想,也許這樣也好。
有些旅行,目的地不是哪座城市的風景,
而是讓他在奔跑與停下之間,始終感到心安。
—
這趟旅程,我一如既往沒給他買玩具。
一直以來,我很少在外頭答應他買玩具的請求。
不是因為吝嗇,而是我希望他慢慢懂得:
擁有,不是每次伸手就能有;
不是所有想要的,都能立刻實現。
快樂當然重要,
但如果它總是來得太快、太容易,
就會變得輕,也容易被遺忘。
—
旅伴是姨媽,心疼他,每次都說給他買。
我只好在愛裡劃出折衷,輕聲對孩子說:
「你可以在零和一之間,選一個就好。」
他想了好一會兒,眼睛仍追著架上的玩具不放,
最後,還是從「什麼都不要」與「只選一個」之間,選了後者。
那個選擇,不完美,卻很真實。
我知道他還想要更多,
但他願意停在「剛剛好」。
那天晚上,他邊洗澡邊說:
「下次生日再買,這次只買一個就好。」
我一直記得這句話。
不是因為他讓步了,
而是因為我看到他正在學會,
快樂,不是越多越快才算數;
而是當你選擇了剛剛好,
心裡仍覺得飽滿而踏實。
—
有一晚,我們吃了包菜烤肉。
姐姐的一位朋友也一起,是有兩個孩子的媽媽。
她說這趟旅行,是她難得的「放風」。
我邊照顧孩子邊幫他準備吃的,
剪肉、鋪飯、包海苔、放進小碗,
他看了眼說:「媽媽,這個超好吃!」
我看他笑了,才發現,自己還沒吃一口。
—
十五分鐘後,姐姐突然說:
「欸,我忘了,妹妹好像還沒吃。」
那位媽媽朋友淡淡一笑說:
「我以前也這樣,等孩子吃飽,桌上的都沒了。」
那不是抱怨,是母親間的默契。
—
這個世界太習慣,
母親是「最後才吃的人」。
太習慣她們先餵飽別人,再問自己:我呢?
太習慣她們拎著行李,還要記得小孩的東西有沒有帶齊。
但我不是餓,
我只是那一刻想起,
我也需要被記得。
也想被問一句:「你吃了嗎?」
—
不只是母親。
那些總是收尾、總是等大家吃飽的人,
還包括把自己永遠排在最後的老師、護理師、媳婦、妹妹。
他們不是不累,只是太習慣沈默;
他們不是沒需要,只是沒人給他優先。
而這樣的「次等順位」,被整個社會默認為理所當然。
—
我們總說:「媽媽累不累?」
但真正該問的是,
她累的時候,整個社會在哪裡?
—
我們說「媽媽也要照顧自己」,
卻從沒問過:「那孩子交給誰?」
我們說「媽媽也要喘口氣」,
但托育設計裡,為什麼媽媽永遠沒有選擇權?
我們說「育兒是雙方的事」,
那另一方在哪裡?
為什麼她的疲憊,總要由自己解釋?
為什麼請育嬰假的,九成仍是女性?
為什麼托育制度補助「生」,卻不真正支持「養」?
如果媽媽也想放一個假,誰能代替她一下?
—
母親的疲憊,從來不是個人選擇,
而是制度性忽略的結果。
不是她不願放下,
是從沒人能接得住她。
不是她不想放鬆,
是整個社會沒留一個讓她放鬆的位置。
—
如果你身邊也有這樣一個,
總是最後才吃飯的人,
今天回家,
你可以幫她夾一口熱的,問一句:「你吃了嗎?」
請你下一次旅行,
主動接過那台推車。
不是因為她無法獨撐,
而是這個社會,需要多給她一點關懷。
—
我想,當一個社會能夠記得那些「總是最後才吃的人」,
才是它真正開始變溫柔的時候。
而我希望,我寫下的這一篇,
也能成為那份記得的一部分。
—
後記
這趟旅行,是我自己選的。
我知道,能帶著孩子一起出走,是一種幸福。
但幸福的背後,也有許多不被看見的沈重與咬牙。
我希望這樣的付出,不再那麼無聲。
如果你也曾經這樣走過,
願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