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比莉的歌曲,歌詞跟意境都很美,尤其是那句「玫瑰還會再次盛放嗎?」的隱喻,我很喜歡,不過它的能量也很沉很重。
很久之前,我曾經是「人」。 知道如何歡笑,也能自由悲傷。 那個仍然是人的自己,曾與我形影不離,互相支持,相伴每個晝與夜。 當時的我,有些天真,但心靈純淨。我對待世界的方式,亦如綿雲輕拂陽光般溫柔。 在那個只有自己的國度,我曾厭棄面具,唾棄虛偽,嚮往真實,擁抱真理。 直到有一天,我長出了一對翅膀,一切都不一樣了。 因為這對美麗的羽翼,讓我脫離「人」的身份,被眾人追捧為「神」。 眾神讓我戴上華麗的面具,飛向神殿之頂,以歌舞取悅所有凡人。
人們為我瘋狂,讚嘆我翅膀的形貌,甚至反覆撕扯那對羽翼。
表演如他們所願,掌聲如預期響起。
但我未曾預期的是,那自羽膈滲出的斑駁暗血。
隨著疼痛湧上,我才意識到⋯⋯自己在燈紅酒綠之下,傷了用來飛升的翅膀。 所幸沒有人看見。 太好了。 「⋯⋯。」 我也不該讓凡人看見我這個樣子的。 因為這樣就不是「神」了。 「沒事,翅膀的傷會復原的,忍一下就好。」 我這樣告訴自己。 我依舊歌舞著,日復一日地。 反覆受傷的腳趾與破皮的腳跟,讓我越來越知道人們喜歡什麼。 所以我精疲力竭地成為那個樣子,面具也從樸素變得更加華美魅惑。 「我收獲很多,一切都值得。」 我每天都對自己這樣說,早晚都會說服一次,好讓自己能記住。 唯一不用特別說服的那天,就是祂們允我在熱鬧的神之酒宴,啜飲美酒的日子。 我輕啜著珍稀的葡萄酒,酒香四溢,但我的心,卻靜的如瀕死的松鼠。只消一點積極的能量,都能成為壓垮我的巨樹。 就連松果掉落的聲音,都使我心驚懼,慌張到無法承接。 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我不知道。 或許是在那個春芽已逝的瑟秋,我將真實的自己,埋進枯朽樹枝與楓葉之下了吧? 取而代之的是——完美的自己。 完美的程度,足以讓心的時鐘碎裂鏡面,停止轉動。 曾幾何時,光鮮亮麗的未來拿起了刷具,在我的面頰塗抹不屬於我的脂粉與紅妝。 舞台光芒萬丈,不允許我張開雙眼。 眾口萬千褒貶,亦不容許我掩蓋雙耳。 世間阡陌萬徑,卻無一是我的去處。 「在我捨棄這對翅膀與面具以後,仍有凡人會為我駐足停留嗎?」 「又有誰會從掌聲的虛夢中,看見我的哀戚與迷茫?」 「滴答——滴答——。」 心的時鐘蠢蠢欲動。 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令我墜入了恐懼的海,我躲避的樣子像極了伊卡洛斯的倉惶。 只因它源自心的悸動,是河底訴說真實的卵石,還有不曾欺瞞季節的花。 「不,這會使我脆弱。」 我將神的面具,強硬地壓上面龐,即使這使我難以呼吸。 「這是我要的。」 「一切都會沒事的。」 「其他人也是這樣做的,別想太多。」 我對自己說了這世界上最美麗的謊言。 它美的令人窒息。 我狼狽的喘著氣,即使痛的刺骨,仍拼死守著繁華盛宴,直至最後一個觀眾離去。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騙子。 我不願承認,我渴望那個身為人的自己,還有那些平凡的美好。 為什麼? 我知道那不是凡人喜歡的,也不是凡人想看的。 那個我,普通、平凡又無趣。 如果找回來呢? 別傻了。 一個崇高不滅的神祇,才是被需要的。 一個堅毅不倒的靈魂,才是受景仰的。 而我,此刻正是如此崇高且堅毅的存在。 但為什麼⋯⋯我的眼淚停不下來呢? 我不明白。 我應該比誰都快樂,比誰都滿足。 但我的悲傷,卻足以摘下太陽,讓黑暗淹沒群山,誘使星星心痛地撕碎它們的光芒。 我迷失了。 在這眾星拱月的人群裡,我成了唯一的亮光。 但那光芒破碎且可憎。 我的心底冒出了一個想法: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擁有這對羽翼,那麼我⋯⋯。」 「我會記起什麼是快樂嗎?」 「⋯⋯。」 「⋯⋯。」 我忍著疼痛,將羽毛拔除,還有將那鑲嵌過緊的面具揭開。 散落滿地的鮮血與痛楚,但凡任何人瞧見了,都免不了驚喊。 「這樣的我,還能被需要嗎?」 「不可能吧。」 「⋯⋯。」 「⋯⋯。」 然而,一聲輕柔的問候,精準地劃破了我的沉默。 「嘿,你沒事吧。」 我轉過身,那是一個凡人女性,她躲在樹後觀望。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我反射性的戴上了面具,沒有回話。 她是一個凡人,卻也是非常奇怪的凡人。 她竟然面無懼色地穿越滿地赤紅的鮮血,坐到了我身邊。 即使那骯髒不堪的野紅,在她潔白的衣裙染上污濁,她也依舊溫柔。 「你不戴面具的樣子,我很喜歡。」 她靜靜地留下了這句話。 「⋯⋯。」 「⋯⋯。」 那一刻,心的時鐘,好似又有了輕盈的聲音。 我又落淚了。 但這一次,是為了慶祝我再次成為了一個「人」。 一個知道歡笑,也能自由悲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