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記得童年的午休,同學排排躺著入睡,而我一個人坐在幼稚園的廊道,專心堆著一塊又一塊的積木。耳邊有風掠過樹葉的聲響,時鐘的指針細微挪動。車聲稀落,陽光明亮──是生機蓬勃卻又極其靜默的世界。
「好安靜啊。」
那份靜默像一條細細的線,從童年一路延伸下來,纏繞在我記憶的深處。於是,求學時期的午休,便成了我每天最期待的時光。當午餐結束,我趴在桌上,鼻尖還能嗅到課本的墨香,閉目養神,耳裡循著樹梢細碎的摩擦聲,回到童年那片寧靜又明亮的空白──只是桌下灰石磁磚透出的冷意,仍帶著一點灰藍色的憂愁。
「天氣很好呢。」
同學看著我放空發呆的樣子,提醒一句:「要上課了。」
我點頭說好,翻開課本,鉛筆在紙上劃出乾燥的沙沙聲。字裡行間的逗點和句點像一顆顆散落的石子,我下意識地把句點塗黑,一顆顆填滿。白色的空洞被染成黑色,好像把話說死了。下一句話若還要繼續,只能從這顆黑石邊緣牽出一撇,重新拾起呼吸。
「那如果我有一句話沒說完,但我也不想說了,應該寫句點還是逗點呢?」
我將細碎的憂愁說給隔壁同桌,她轉一下筆,在我的課本上回道:
「。」
我樂了一下,也是,紛雜的念頭徒生煩惱。於是長大後,經過社會洗禮,人生風雨,當我終於坐定,有空閒翻開佛經,看見整面咒語一般的句子時,還來不及思考人與佛的距離,目光先落在那些小小的句號。它們像午休時同學整齊的呼吸,也像童年廊道裡指針的滴答。內心忽然踏實多了,不論前面經歷了多少翻湧,總還是有一個位置,提醒自己:
「先停一停,再走下去。」
我拿起筆,一邊誦讀,一邊把句號塗黑,把未竟的憂愁、一時的難關都安放進去。黑點越來越多,原本艱澀的咒語,被切分成能呼吸的片段,內心的波動也被鋪上一層清淨─像廊道的風聲再次拂過樹梢,明亮、安靜,而我在這靜默裡,慢慢安放,重整,回歸。
「真是明亮的一生。」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