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甕裡的光》
那一年,父親因為票據案被判刑,家像被扯開了一道縫,寒風從那縫裡直直灌進來。
媽媽帶著我們五個孩子,回到她的娘家住。我們住進了三舅留下的老房子——木造的牆壁經年累月已斑駁,屋瓦時不時漏水,但那成了我們的新家。最小的弟弟,還不會走路,就讓阿嬤幫忙照顧。媽媽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把我們簡單安頓後,便匆匆趕去紙公司做臨時工。她的手總是粗糙又帶著紙漿的味道,卻從來沒抱怨過一句。
有一次,我打開米甕,發現裡頭已經見底。我怔怔地望著那空空的陶甕,心想今晚是不是要餓肚子了。沒想到,傍晚回家時,米甕竟然滿了。後來我才知道,是二舅悄悄補進去的。他總在不動聲色中幫忙,像夜裡的一盞燈,不亮眼,卻總在。
週末的時候,媽媽會帶我們五個孩子搭上慢吞吞的公車,到員林監獄去看爸爸。她總會叮囑我們穿整齊一點,說:「讓爸爸看到你們精神點,他心裡才不難過。」我們會在擁擠的候見室裡排隊,等那一小段短短的探視時間。
爸爸總是隔著玻璃笑著,但我知道那笑容裡藏著千斤重的牽掛。他總問我們功課有沒有寫完,聽話嗎,媽媽辛不辛苦。我每次都點頭,但回家的路上,我總想:如果我再長大一點,能幫媽媽賺錢就好了。
我們的生活雖然清苦,但家裡從不缺愛。晚上的燈光下,媽媽會一邊縫補衣服,一邊講小時候的故事給我們聽。她說:「人喔,不怕吃苦,只怕沒心。」
那些日子,我們撿過紙箱換錢,也吃過只用鹽巴調味的稀飯,但從沒放棄過希望。媽媽用她的背影教我們什麼是堅強,二舅用沉默告訴我們什麼是家人,而我們,一群孩子,學會了什麼是愛。
多年後,我們終於搬出了舊房子,爸爸也平安回到家。那天,媽媽煮了一大桌菜,笑著說:「這一桌,不只是吃的,是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
我看著那個米甕,還擺在廚房角落,雖然早已不再裝米,但對我來說,它裝著我們最苦,也最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