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綾子身體往前一傾,雙手摀住嘴巴,卻擋不住突如其來的嘔吐,液體從她的指尖留下。在一旁的芳芳緊張的扯了扯媽媽,扭頭看向姨媽喊道:「姨媽!」「伊丟系嘎伊老爸仝款啦」當著綾子的面,姨媽毫不留情的說著「啊若無丟毋甲啦,若無丟扣扣推,攏不災呀腰罷。」姨媽一邊俐落的起身,嘴裏一邊唸唸叨叨「後擺吼,看伊幾列人系滅阿過日子。」
突然的消息
在客廳裡媽媽手裡一邊挑揀著菜,忽然抬起眼睛,看向芳芳,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重:「綾子去住精神療養院了。」
芳芳愣了一下,眼睛睜大,只淡淡回了一句:「是喔。」但沒有人聽見芳芳的心像被大錘子重重的敲了一下,空氣瞬間像凝固了,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芳芳愣愣看著媽媽,想問:「什麼意思……?」卻說不出口。
媽媽沒有察覺她的慌亂,還一邊撿菜,一邊說著綾子將來的人生可能會如何悲慘。
可芳芳聽著聽著,腦海裡卻翻湧出小時候的記憶:那個總是帶著笑唱歌、充滿活力的綾子姊姊,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我心裡涌上一股無力感,像被冰水澆過,手心濕潤,腦中一片空白。
芳芳知道,那並不是綾子自己的錯。
單純的少女
「對你愛、愛、愛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遠。」綾子姊姊唱著一邊做著郭富城的招牌動作,順勢握住門把手打開房門,領著我們幾個小妹進房間。
那時候的她還是個充滿青春氣息的少女。
綾子姊姊家中姐妹眾多,小時候的她下課後回家不僅要幫母親照顧年幼的妹妹們,也要替母親分攤家中大小事。姨媽家以前生活條件並不好,身為大姐的她卻從未埋怨過什麼,總是默默的做完父母交代給她的事。
當年綾子讀完國中就沒有繼續讀書了,而是留在家裡,和父親學習如何做工廠的活兒。從此便沒有什麼機會和外界接觸。
幸好她還有一個興趣,也是她的天賦:唱歌。
綾子姊姊唱歌很好聽,就像是天生要來當歌手一樣。她在工作的時候,旁邊總是放著一台收音機,一邊聽著裡面播放的歌曲,一邊哼唱。綾子姊姊學歌很快,一首新歌聽個三、五遍,她就能跟著唱下來了。
那時候的她,在工廠像個男人一樣工作,嘴裏唱著歌,臉上是快樂的表情。
那時候的她,雖然沒有繼續讀書的機會,但是生活也算過得舒心。
那時候的她,和同年齡的少女一樣的正常。
被打斷的交流
後來,芳芳一家去了加拿大,就很少和姨媽家見面了。只有寒暑假回來的時候,偶爾會去姨媽家坐坐。
那時候的綾子姊姊卻已經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芳芳記憶中的姊姊,總是把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
而現在的她居然可以隨意的穿著藍白拖,一身寬大像男孩子的衣服鬆垮在綾子姊姊瘦弱的身上,上面都是工作時被噴濺到的機油,曾經烏黑亮麗的秀髮如今卻像枯萎的柳樹枝條,雖然還是理順了綁起來,但看的出那是隨意扎起來的馬尾,過去的精緻已不復存在。
芳芳很不敢置信的看著姊姊,吃驚的甚至都不敢上前和她說話。
然而,綾子姊姊看到芳芳,立刻露出了燦爛的微笑。在她疲憊的眼神中,那股單純的神情還好尚未退去。
「芳芳,啊你們在加拿大好玩嗎?」她扯著嗓門大聲的說話。
芳芳仍然驚魂未定的看著姊姊,然後點點頭。「聽說你們那邊冬天會下雪......」姊姊繼續說著,突然被姨媽大聲的打斷她的話「講話卡系聲ㄟ啦!」綾子和芳芳都同時被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跳,「幾列查囝仔共話介粗魯丟。」不等綾子和芳芳反應過來,姨媽繼續說道「阮遮侯,地工廠做工課機械攏乒乒乓乓,共話攏大小聲嚷。」
芳芳看了一眼姨媽,心裡想「妳不是也一樣,還說我姊?」再望向綾子姊姊,談話被姨媽吼完她瞬間像枯萎的花朵,身體蜷縮在本來就很寬鬆的衣服裡,低下頭,眼裡的光漸漸的暗淡下去,原本開心上揚的嘴角也委屈的收斂起來。芳芳雖然心疼姊姊,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姨媽和芳芳媽已經自顧自的聊了起來。
姐妹遠足
媽媽拿著挑揀完的菜走進廚房,芳芳下意識的跟著走過去幫著媽媽打下手。媽媽繼續說到:「綾子可能要吃一輩子的藥,以後也可能都在療養院過到老了。」媽媽嘆了一口氣「她就是命不好啊。」
芳芳不可思議的看著媽媽,心想怎麼會怪到命不好?姊姊變成這樣不都是因為她家......可是這些話芳芳卻不敢說出口,因為她知道父母是永遠不會承認自己做的事,會影響到孩子,甚至是帶給孩子一輩的傷害的。
芳芳想起有一年暑假,媽媽帶上自己和姨媽、綾子姊姊,四個女生一起坐火車去南部玩。
一路上,姨媽滔滔不絕的一直和媽媽說著家常,一時抱怨姨丈總愛偷溜出去喝酒,喝的醉醺醺回來,她要收拾爛攤子;一時又抱怨綾子姊姊不省心,生活上大小事都要她照看著,不然她根本不會照顧自己,講話動作也都越來越粗魯;下一秒又抱怨起她婆婆喜歡沒事就來他們家探聽他們家今天吃什麼。
似乎,生活中就沒有一點順心的事。
兩姐妹一路上沒完沒了的一直發洩著對生活上的不滿意。
而綾子卻難得安靜,只是看著窗外,臉上掛著微微的笑。芳芳也沒有打擾姊姊,只是默默地陪著她。
到了目的地,綾子像變成了四、五歲的小孩子,一路上興奮的蹦蹦跳跳的,對路邊的每一個攤位都很好奇,一直東張西望的。看到綾子姊姊這麼開心,芳芳的心裡也跟著快樂起來。
但身後卻傳來了一聲嘆息「唉,妳看她這樣,以後等我們百年了,她自己一個人要怎麼生活啊?」芳芳轉頭看向姨媽,她居然在哭。
「兒孫自有兒孫福,妳操太多心也沒用。」媽媽一臉愁容的拍著姨媽的背安慰她。
芳芳心裡卻憤怒:「如果妳們只會抱怨,卻什麼都不做,才真的會害了她!」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綾子姊姊像是好久沒好好吃飯一樣,幾乎是狼吞虎嚥的吃著食物。
姨媽看到著急的阻止綾子姊姊,芳芳也勸,唯有芳芳媽一派輕鬆的說:「沒關係啦,她喜歡就讓她吃,難得出來走走,等下我們去散步多走一會兒路,消化消化就好了。」
飯後,她們在餐廳地方待了很久,然後才去旁邊的市集逛了逛。一路上,芳芳時不時的關心著綾子姊姊,因為她看起來不太舒服,臉色很不好,芳芳詢問姊姊,但她只是搖搖頭沒說什麼。
搭上回程的火車,媽媽和姨媽繼續著聊不完的話題,而芳芳坐在綾子身邊,有點緊張的看着她。綾子還是緊閉嘴唇不發一語。
突然,綾子身體往前一傾,雙手摀住嘴巴,卻擋不住突如其來的嘔吐,液體從她的指尖留下。在一旁的芳芳緊張的扯了扯媽媽,扭頭看向姨媽喊道:「姨媽!」
「伊丟系嘎伊老爸仝款啦」當著綾子的面,姨媽毫不留情的說著「啊若無丟毋甲啦,若無丟扣扣推,攏不災呀腰罷。」一邊俐落的起身,嘴裏一邊唸唸叨叨「後擺吼,看伊幾个查某囝仔,敢欲安怎過日子?」
雖然知道姨媽這樣不耐煩的抱怨,是擔心綾子姊姊不懂的關心自己的身體,可這這樣的方式,讓已經收到驚嚇的姊姊只會對姨媽產生更多的愧疚感。
芳芳看著狼狽的姊姊,和一旁一邊擦拭地板一邊抱怨的姨媽,她突然有一種莫名的無力感,她明知道這一切都不對,她知道姊姊本來不是這樣的,也不應該變成這樣,她很想幫助自己的姊姊,但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這天的遠足,在姨媽領著「像是犯錯了的孩子」的綾子回家中結束了。

回到家中
媽媽還在繼續講:「醫生說啊,這種人就是性格有問題,遺傳的,沒救啦。」
芳芳盯著那一盆青菜,指尖冰冷,心裡卻像有火在燒。
「不是這樣的……」我在心裡吶喊,「你們從來沒看到她有多努力,你們只看到她不合你們的期待。」
可是嘴巴張了張,還是沒有說出口。
那天晚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都是姊姊的笑聲和被罵時的沉默。
她知道,這不是基因。這是傷口,一刀一刀疊上去,直到她承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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