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家電行》16暴雨裡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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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雨一陣緊一陣鬆,電視裡的颱風路徑像一條彎線貼在北部海面;廚房的人蔘、紅棗、枸杞落進鍋裡,熱氣升起,卻壓不住屋內那句含糊的夢話:「帶我去……」

==

「媽,我回來了」淑心進門說著。

「嗯!阿媽今天還好嗎?什麼時候要回醫院找王醫師」惠娟邊看小說邊說著。

淑心:「下星期四回王醫師門診,最近阿媽在復健科表現不錯,動作有比之前進步了…」

淑心望了四周找不到志源的身影,想著奇怪,疑惑問著:「媽,爸爸人呢?怎麼是只有你在顧店啊!」

「你爸爸這幾天身體不舒服,也不願去診所看醫生,今天早上還吐,我還趕緊去請阿好姨來幫忙顧店,送你爸爸去醫院掛急診……」

淑心眉心一緊問著:「有做檢查嗎?醫生有說什麼嗎?」

「是沒有說什麼?就說可能太累,加上食慾不佳,胃一直磨,所以才會一吃東西就吐。」惠娟緩緩說著。

晚上九點淑心請惠娟先去洗澡,她來收店就好。一切收好之後,想著是時候該去整理明豪的房間。一到房門口就看到志源躺在明豪的單人床上,手上抱著明豪的電動秘笈,淑心看著腦後一陣麻,心裡也麻麻的。於是替志源再蓋好被子關上房門後,便走到前廳來整理帳本。

  兩個星期過去了。志源身體依然沒有好轉,也沒有任何食慾,一吃東西就想吐,晚上亦無法入眠。惠娟再次帶他去醫院檢查,只有肝指數異常,醫師吩咐要好好休息幾日,一切才會恢復正常。聽醫生如此的說法,惠娟也就沒有多心,她心想也許是前陣子,志源為了照顧她而累壞,又加上想要為替明豪玩電動遊戲,一時之間沒有注意自身的狀況,所以才會成如此的嚴重。

  惠娟似乎已經從喪子傷痛中走出來,雖然每次看到明豪的遺物,還是會心酸,但不過一會兒,又想著也許兒子化成天使,在身邊陪伴她,想到這裡,她才想到前陣子淑心常常煮雞湯給她喝,讓她感受到兒子一直在身邊,因為家裡的雞湯都是為兒子煮的,這是兒子專屬味道。於是惠娟又想著,明天也來煮雞湯給志源喝,也許志源身體就會好了些。

==

晨早六時三十分外頭大雨一陣一陣地忽停忽下,叫醒了睡夢中的淑心。淑心伸手拿起床邊的電視遙控。


今年第四號中颱颱風,在今日清晨四時發佈海上警報,暴風圈正在台灣東北部、及北部海面,氣象局表示速對行慢,可能會形成強颱,很有可能成為俗稱的秋老虎………

  淑心喃喃自語:「今天星期二,明天星期三,今晚會有一堆人祈望等著颱風假,可惜我不是上班族,要不然我也可以對著電視狂歡,唉!只希望這隻秋老虎來玩就好,不要發狂……」

  外頭腳步聲驚動淑心前去探望,她想著這麼早,誰會起來翻東西啊!尋著聲來到廚房,看見惠娟洗著白人蔘、紅棗、枸杞。惠娟見淑心前來,邊動作邊說:

「家裡的當歸、紅蔘、白蔘都快沒有了。現在秋天了,只能偶爾燉苦瓜,或冬瓜雞湯,妳改天有經過中藥行再買回來冰箱放」

淑心開著冰箱冷凍門說:「媽,家裡沒有雞肉了」

惠娟回應說:「對啊!我等一下要騎車去市場買放山雞,我昨天讓人請老板娘幫我留六支大雞腿……」

淑心右手抓著頭說:「原來可以請老板娘留哦!早知道之前就這樣做,才不用一大早跑去……對了!外面下大雨吔!一陣陣的,你要小心騎車哦!」

  淑心知道媽媽是要燉雞湯幫爸爸補元氣,所以也就沒有阻止媽媽在下雨天騎車出去。畢竟弟弟明豪是因車禍往生,現階段這一家人對於騎車難免有些介意,尤其是在這種天氣。看著媽媽出門緩緩的往市場行駛,直到媽媽完全離開視線,淑心才回屋內。她進入爸媽房間,看著爸爸雖然熟睡了,卻一直磨牙,她想著爸爸以前不會這樣睡覺磨牙,到底是怎麼了。

  「帶我去…求求你…不要…」志源突然說起了夢語。

  淑心聽在耳裡,心裡卻覺得發怪,爸爸到底怎麼了。她站在床邊好一會兒,想再聽聽爸爸到底要說什麼?但是手錶指著7:50,叫著她應該要出門去叔叔家陪阿媽了。


==

  志源坐在櫃台手握著電動秘笈,望著門外大雨想著兒子明豪在讀幼稚園大班時一場午後大雨,趁他與惠娟在後廳忙碌時,明豪把除溼機搬到門口用延長線接電開啟,大約20分鐘後,志源從後廳出來,看到這情形,立刻拔掉屋內延長線插頭。

「林明豪你在幹嘛?」志源大聲叫罵著

明豪嚇發抖說:「我在試這台除溼機的功能好不好啊!」

志源看著,明豪嚇得發抖,知道自己太兇了,因為他從來沒有對孩子這麼兇過。惠娟也因此從後廳前來,問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你罵那麼大聲」

志源倒吸一口氣,整理自己的情緒,半蹲下來手摸著明豪頭說:「小帥哥,外面下大雨容易積水,你這樣接延長線,電如果接觸到水,很危險知道嗎?如果不小心漏電,又有人經過,會出人命的..」

惠娟緊張叫罵:「夭壽哦!你在幹嘛?」

明豪哭著說:「我只是想說下雨天,如果除溼機可以很快的把外面的水吸完,那麼我們就可以一直賣這個牌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志源看兒子一直哭,也不忍心再繼續責罵。反爾感受到兒子的天真,令他倆夫妻哭笑不得。


  中午12時,惠娟在後廳喊著志源吃午飯。志源掛好中午休息的牌子後,來到餐桌前。

「惠娟,你還記得明豪小時候把除溼機放在門口的事嗎?」


惠娟邊夾菜給志源邊說著:「來,菠菜很營養,多吃一些。嗯!記得啊!那次是我這輩子見你對孩最兇的一次。」

志源嘴角微微上揚的說:「是啊!被他氣到…最後笑到肚子痛!」

惠娟站起掀起鍋蓋:「來啦!喝白蔘枸杞雞湯」

鍋蓋一掀起,原本濃濃的雞湯味,在志源的嗅覺裡更加濃厚,志源已經很久沒有喝雞湯了。之前淑心為了使惠娟身心好轉,而燉的雞湯,他因為店裡生意與家事忙碌都沒有喝到。而現在惠娟所煮的白蔘枸杞雞湯正是明豪最愛喝的。志源也想起淑心常常為了捉弄明豪,而故意開玩笑說她把媽媽煮的白蔘枸杞雞湯喝光光了。最後搞得明豪氣得直跺腳。


  惠娟看志源沒有回應,就另拿一個空碗,盛著雞湯給志源,志源看著惠娟盛湯到面前,便順口喝了一口,這一口喝一去,志源突然情緒大失控,一直哭,一直哭著呻吟。

惠娟急問:「你怎麼了?你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不要嚇我……」

志源一吸一頓哭著說:「對不起!老婆…我之前一直怪你不振作…」

惠娟抱著志源說:「老公..怎麼了,你慢慢說」

志源突然哭吼著:「我好想念明豪……我的兒子…明豪」

惠娟又用力抱著志源說:「明豪…放心,明豪一直在我們身邊,他要我們都過得好好的」

志源越哭越大聲,越激動,把椅子都坐倒了,全身縮得緊緊的,惠娟一直緊抱著志源,嘴裡一直唸著

「老公…好,好,我知道很難受,用力哭出來吧!一年多了,你都沒有好好發洩。」

「我要去找兒子,我要去找兒子..」志源一邊說,一邊推開惠娟

「你在說什麼?你要幹嘛?」惠娟緊張的說著。但志源越來越激動,惠娟根本沒有力氣可以制住他。

志源怒吼著「我要去找兒子……」

  志源像發了狂似的衝出門外,惠娟在後一直叫著追著,左右鄰居見狀也制止不了志源往前衝。最後鄰居勸說讓志源自己冷靜一下,應該很快就回來,惠娟才放棄往前追去。

  大雨從一陣陣地下,轉為持續豪大雨,電視台氣象局報導估計今晚七點發佈北台灣陸上颱風警報。志源從店門口跑向幸福路口,過紅綠燈沿著中華路中港大排往中誠街方向徙步而去。

  記憶裡,淑心國小六年級,明豪五年級,那年中秋家電行與合作廠商在店門口烤肉,未料到食材不足,倆姐弟硬是吵著要騎著單車跟在志源機車後方,到市場買肉品。姐弟倆跟機車到幸福路時因為車子太多,淑心沒有跟著志源過馬路到中華路,而明豪則是在往中港路前方騎去。志源來不及喊著明豪,就緊急轉頭大聲吩咐淑心快往回家電行。


「哈!爸爸和姐姐不見了…一定又在跟我玩捉迷藏。」明豪竊笑說著。

  明豪想著前方好像是爸爸常去的加油站,於是就大力的往前騎去。躲在加油站公厠旁。此時,志源已經心急如焚,志源以為明豪會騎向自立街往市場方向,但他在自立街口循環騎著,都看不到兒子的身影。

  半小時後,明豪開始在加油站急哭了。因為每次在家裡和公園玩捉迷藏,都是淑心5分鐘後先找到他。怎麼現在已經過那麼久了,連爸爸都還沒出現。明豪開始急著大哭了。也因此引來路人問候,最後加油站工讀生,問明豪家裡在電話多少,才通知了惠娟請淑心騎單車來帶明豪回家。

「小弟弟,這位姐姐是你親姐姐嗎?」工讀生指著淑心,對著明豪問。

淑心牽著單車喘著氣對工讀生說:「我是他姐姐啊!」。

淑心見明豪好像嚇壞,要不然怎麼沒有反應,又說:「明豪,你怎麼都不講話」

這時明豪才回過神,哭著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捉弄你和爸爸…我以為你們不要我了」。

突然右方來了一輛機車緊急剎車。「明豪你要嚇死爸爸了。」志源喘呼呼說著。

明豪見到志源立刻往前抱之而說:「爸爸,我不是故意的。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工讀生看這情形,就笑笑揮著手對淑心表示他放心了。


隨著明豪上國中,每每一家四口經過中誠街加油站,都會,會心一笑。有陣子他倆姐弟還會找志源騎單玩捉迷藏,而明豪依然都是躲在中誠街加油站這處老地方。

孩子,還在不遠遠方路口等待嗎?

爸爸,依舊尋著你

孩子,有聽見爸爸呼喚嗎?

孩子,別跟爸爸玩捉迷藏

孩子,爸爸認輸了,快出現吧!

孩子,你是否依然躲藏老地方。

孩子,是否在那方哭泣著等著

孩子,快回到爸爸身邊來


    下午二時,豪雨、大雨、中雨,持續接力打在志源身上。他沿著中港大排水溝行走到自立街口,對望著中誠加油站,雨一直下一直下。志源年幼時,每遇下雨,都會瞞著爸媽偷跑到屋外淋雨,爾時還會到大街上跑來跑去,同年齡的小孩都笑他是個呆子,他都不以為意,只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是快樂自由的。長輩說雨水可以灌溉農田,滋養大地,他認為雨也可以滋養自己長大成人。再長大後,煩惱越來越多,他依然喜歡淋雨,一般人都喜歡晴天曬太陽,他卻認為雨水的冰涼可以淨化自身壓力。他常想著,如果沒有雨,怎麼又會有彩虹呢?

==

雨水把街道刷成一片灰白,志源在中誠街加油站對面停住——他是要回頭,還是繼續往那個「老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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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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