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飛後,駕駛艙難得清閒。人嘛,一旦無聊就愛閒聊,話題很快落到現代飛機的「自動化程度」。
副駕駛鮑伯一臉感慨,說他年輕時候壓根沒想過會有「坐在駕駛艙裡啥也不用幹」的一天。當年初學飛行,人人都是眼觀四方耳聽八面,像打地鼠一樣隨時準備出手;屁股還沒坐熱,腦袋就得繃緊——怕哪裡少看一眼,飛機就給你玩出個花樣。那時候誰要能裝個「自動維持高度」的小玩意兒,都能被跪著感謝三天三夜,因為這東西能解放多少腦細胞啊!
我聽著暗暗偷笑。難得遇上一個年紀比我還大的副駕駛,見識自然比我多。我當年從美國訓練回來,直接飛噴射客機,雖然只是第二代,談不上「全自動」,但起碼也能翹著二郎腿裝模作樣。反觀鮑伯,那可真是從草根一路熬上來的。這傢伙從年輕起就自掏腰包學飛行,先砸個幾萬、十幾萬美金,把各種證照收齊。然後一路從最小的螺旋槳單發飛機開始幹起,慢慢飛到雙發渦輪,再到噴射。飛過的機型比旅遊達人收集的護照章還要多,美國的、加拿大的、法國的、義大利的、瑞典的、巴西的……甚至連捷克和俄國的飛機都摸過。為了看懂駕駛艙上的俄文,他還專門去上了幾十小時的俄語課。問他飛時,光非噴射機就七八千個小時,我聽了立刻汗顏,差點想叫他一聲「師傅」。
這樣的飛行履歷,難怪他坐進A330駕駛艙會覺得像進了天堂。鮑伯眼睛都亮了,說這待遇是十年前連做夢都想不到的美事。看得出來,他跟空中巴士還在「蜜月期」——凡事都覺得新鮮,凡事都覺得好。
不過,蜜月嘛,總有結束的一天。
鮑伯話鋒一轉,開始抱怨:這空中巴士的手冊寫得跟戀愛指南似的。你想找一個系統的說明,它偏偏不會集中寫在一章裡,而是東一點西一點,藏在各種莫名其妙的角落,像在玩文字版的「密室逃脫」。這寫法好像公司不想你完全懂,又不敢明著瞞,只好支離破碎、若隱若現。
鮑伯說這種感覺,就像對著一個情人。她從來不會把心裡話直說,只會丟些模棱兩可的暗示,逼你去猜。猜對了她也不會承認,猜錯了還要受罰。最後你就永遠處於「不確定」的痛苦裡,滿心小心翼翼。
我聽完笑得直拍大腿,心想:這人飛時不算多,但感情經驗肯定豐富,估計婚姻履歷表上比飛機型號還多。
我順口問他:「那你飛過波音,覺得怎樣?」
鮑伯眼睛一轉,立刻冒出一句:「波音像老婆,空巴像情人。」
這比喻妙極了。
他說:波音飛機就是太太,直來直往,不耍花槍。該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該你知道的,打死也不說。簡單乾脆,守口如瓶。波音的哲學是——你不知道的,就不會傷害你。這話一聽就很有「老婆腔」。
更妙的是,萬一碰上狀況,波音會把最後的決定權交給飛行員。你要硬飛,飛去撞牆也行;你要放手,放到墜地也隨你。這就像個「賢妻」,再怎麼固執,最後還是會說:「好啦,聽你的。」
空中巴士就完全不是這調調。它是工程師設計給工程師的飛機,飛行員只不過是個「打工人」。設計者怕你亂搞,處處上鎖,系統知識一會兒藏這一會兒藏那,不給你看全套,生怕你懂得太多,手癢去試飛上火星。這就像戀愛時的情人——所有你該知道的,她都用眼神暗示過了。如果你沒悟出來,那是你笨,別怪她。想要突破?抱歉,你得一層層解鎖,各種保護全關掉才行。空巴比情人還矜持,搞得飛行員每次都像在「哄小祖宗」。
鮑伯最後補了一刀,說空巴遲早會推出一個叫ASPS——Auto Strap-up Pilot System 的東西。這套系統一旦偵測到飛行員坐下,立刻伸出兩條皮帶把你手綁住,禁止任何手動操作。從此以後,飛行員只剩嘴巴能動,透過語音輸入下指令。電腦飛得漂漂亮亮,你只能在旁邊喊:「好乖好乖。」
聽到這裡,我腦中立刻浮現一個畫面:駕駛艙裡兩個人被五花大綁,像兩隻被綁票的苦主,只能用語音跟飛機對話——「嘿Siri,下降三千英尺。」、「OK Google,轉Heading 270。」……這畫面要是傳出去,飛行員的尊嚴就徹底完蛋了。
不過,想想現在的自動化趨勢,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哪天空巴真的研發出「語音操縱版」,我一點都不驚訝。到那時候,飛行員恐怕要改名叫「空中客服人員」 了。
✈️ 尾聲
我們這些老飛行員,嘴上嫌棄自動化,心裡其實挺享受。畢竟能在三萬英尺高空翹著腿喝咖啡,靠的是這些機械「老婆」和「情人」在默默幹活。只是——有時候想想,未來的飛行員大概真會被綁上ASPS,變成純粹的裝飾品。到時候我們的職稱也許只剩下幾個字:
「高空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