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旅館之夜:在哲學的門口遇見初戀
那一年九月,空氣裡有一種初秋的透明感。校園的樹影被月光切成柔軟的碎片,我們坐在草地上,唱著《Hotel California》。那旋律既熱愛生命,又徹底虛無,像是靈魂在夜空裡緩慢燃燒。每一個音符彷彿都在低語:「存在,只是被風輕觸的一場錯覺。」
哲學系的迎新晚會不像一場聚會,更像一場介於現實與覺醒之間的儀式。那夜,學長們坐在微光的圓心,聚光燈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草地上,他們膝上橫著吉他,吉他的弦音從指尖滑落,琴弦在手指間輕輕顫抖,我聽見弦音蜿蜒穿過空氣,像一條透明的河流,前奏是一扇門,打開通往未知的空間;尾奏則是那扇門關上的聲音,將我們鎖進意識的深處。
那是一首所有人都熟悉的歌,The Eagles 的《Hotel California》,一首從虛擬與現實的交錯處誕生的歌,帶著虛無的氣息,卻又燃燒著某種無法命名的熱愛。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整個舞台的背板在慢慢融化,變成一面沒有盡頭的鏡子,反射出無數靈魂的影像。每一張臉都在笑,卻似乎在別的地方哭。
當「Her mind is Tiffany-twisted, she got the Mercedes bends」那句歌詞響起時,
我腦中浮現一個陌生的女孩,她的手腕上有一道刺眼的光,那不是飾品,而是一種信仰的符號,她將金屬的冷光當作神明,將慾望當作祈禱,她的價值觀已被蒂芬尼珠寶扭曲,靈魂向賓士車屈服。
那一瞬間,我懂了:物質的極限不是金錢,而是靈魂的空洞,就像《駭客任務》裡那個叛徒咬著牛排說:「我知道這是假的,但它真好吃。」他清楚世界的虛幻,卻仍願意在幻覺裡尋找真實的滋味。其實,靈性覺醒不代表拒絕紅酒與牛排,快感或快樂本身無所謂好壞,靈性覺醒不是斷食,而是一種更深的品嚐,在品嚐時感受到更深層的存在感,活在那一口一口的當下,享受單純的美好。
「Some dance to remember, some dance to forget.」
有些人跳舞是為了記起,有些人是為了遺忘,那句歌詞像從時間深處拋出的一顆石子,在我心湖裡掀起漣漪。
燈光閃爍的瞬間,我看到那些舞者,他們的身影像靈魂的殘影,在記憶與遺忘之間搖晃,有人想回到舊時光,有人想徹底抹去昨日的影子。而我,就那樣站在兩者之間,像一個在夢裡觀察夢的人,活在當下。
音樂的氣息漸漸淡去,我聽見:「Please bring me my wine.」
接著,另一個聲音回應:「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那句話在我心裡炸開。
spirit,不只是酒,而是精神。自1969年後,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釀出過真正的靈魂,理想主義死去,物質主義成了信仰,我們不再用靈魂對話,只剩公式般的呼吸與笑聲,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一個時代的靈魂被風慢慢吹散。
「We are all just prisoners here, of our own device.」
我們全都是自願的囚徒。她的聲音輕輕響起,像是一種悲傷的祈禱。 那面哲學之鏡在我心中打開,裡頭是我們自己建造的牢房,用思想堆砌,用幻覺上鎖,以為門開著,其實只是在夢裡假裝奔跑。
「Last thing I remember, I was running for the door…」
我在腦中重播那句歌詞, 看見那個人拼命奔向出口,卻發現門口越來越遠。 他跑得越快,出口離他越遠。 那樣的畫面,像極了夢。 如果我現在問你:「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你一定會沉默。 因為夢裡的人從不記得夢的開端。
「Relax,」守夜人說,「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
這句話像一道冷光滲入我的腦海。 我們都只是被設定來接收的存在。 世界是一場被設計的幻覺,我們是幻覺裡的演員。 沒有自由意志,沒有出口。 一切都是循環,一切都在夢中。
「You can check out any 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你隨時可以退房,卻永遠無法離開。最後的旋律迴盪在空氣裡,輕柔卻殘酷。 像一道透明的咒語,把整個校園變成一座看不見的旅館。
就在那樣美好的沈浸式氛圍裡,我看見了他,一個在微光中彷彿自帶光環的人。他是大三的學長,氣質脫俗,安靜得像一段無聲的詩。後來我才知道,他的父親是法官,而他自己,也像個習慣審判靈魂的年輕哲人。
我們的目光在一片模糊的燈光中相遇,時間在呼吸之間被折疊,所有人聲都遠去,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命運」的質地,我知道他也感覺到了。不是「第一次見面」,他眼裡閃過一絲震動,像是某個被封印的記憶突然被喚醒。
我遇見了我人生的第一場愛情,而他也從未談過戀愛;雙向奔赴的同步性,彷彿宇宙在此刻重新排列星辰。
那是一場啟蒙,一場關於靈魂與幻覺的修行,而這只是一個粗淺的開始。
我抬頭,看見天上的星像散亂的鑽。微微涼的風像是在我耳邊低語:「放輕鬆,我們只是來體驗。」看著舞台上旋轉的風扇,每一圈都像時間的輪迴。
我忽然覺得自己正在一場夢裡奔跑,一邊奔跑,一邊遺忘,一邊試圖記起。
而當我終於停下,才發現,我已想不起來自己為何而奔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