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一位老師替我推開了哲學的門。那不是冰冷的理論,而是一片如夢的異想世界,想像與邏輯在其中對話,帶我去追問生命意義的迴響。我始終相信,每個人都會遇見一位老師、一本書,或是一個突如其來的疑惑,讓我們在黑暗與光明之間,看見屬於自己的星光。
啟蒙的火花
我從未見過如此飽學而熱情的人,即便後來進入大學哲學系,她的影子仍如一種神秘的燈塔,指引我向未知而深邃的領域航行。她的課是一種緊迫的悸動,我們壓力很大,卻也無法停止熱愛,那是知識與生命的交響,像河流撞擊岩石後的火花。
在我的高中歲月裡,常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灰色的走廊裡,長長的,沒有盡頭,牆壁上掛著一排排相同的時鐘,秒針在同步滴答作響。直到有一天,有一位老師像夜空中突然閃現的流星,改變了我對世界的感知,她是我們新竹女中的歷史老師。與其說她是老師,不如說她更像一位穿越而來的旅人,一個不同於傳統的存在,俐落到極致的短髮,乾脆得像利刃,反射著智慧的光;嚴肅上課時的神情從不帶笑容,從來只以知性與感性為她獨有的妝容。
她從來不依賴課本,而是從厚重的參考書堆裡召喚知識,講桌上一本本課外讀物堆疊起的知識迷宮,像是她的武器庫:歷史文獻、地理誌、百科全書、字典、哲學、心理學.....,都可能隨著課程的節奏出現在,她隨手抽出一本,把它翻開,就像掀開一道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那堂課讓人窒息,卻也讓人上癮,她的深邃知識與隨堂抽問讓我們幾乎透不過氣;但正是這份深邃讓我們不自覺燃燒起來,讓我們在壓力與熱情的交錯裡翻滾。在升學的陰影下,我們迫不及待的等待下一次課程,像等待一場無人能預測的探險,心裡明白這不是一般的課程,而是一場啟蒙的火花。
她說話的方式總是帶著一種力量,像低沉而悠長的琴音,在空氣裡震動,帶著不容質疑的力量,讓人屏息,她的威嚴讓我們只能全力以赴的全神貫注,但她不是要把知識硬塞進你腦子裡,而是像把你推進一條暗河,任憑你在深處掙扎,然後忽然看見水面上的光,那光芒,既陌生又令人心悸。因為她,我第一次意識到,學習並不是單純為了考試,而是為了觸摸生命本身的脈搏。那脈搏從遠古的神話,傳到我的手心,帶著無數人的疑問與思索。也在那一刻,我彷彿真正地踏進了,屬於自己的「蘇菲的世界」。
畢業前夕,學妹為校刊邀稿寫感恩老師的文章。我提筆寫了一首新詩。那詩意外掀起了一場小小的風暴,所有老師都在談論它。很多人熱烈讚賞,也有人因為嫉妒而心碎落淚,原因竟是班導師因為不是她自己成為焦點而感到受傷。在我眼裡,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讓我第一次感受到知識可以如此炙熱,足以點燃靈魂。
因為那首詩,歷史老師在課堂上點名提到了我,讓我臉紅得像被夕陽燒灼。她說我文筆下的生動意境讓她感到欣慰,讓她確信自己這麼多年來的用心是值得的。她沒有激昂的語氣,只有一種平靜的肯定,如同晨霧裡的微光,悄悄落在湖面上。那一刻,我明白了知識與生命的真意,不是轟轟烈烈,而是悄然滲入心靈的每一個角落。
哲學的招喚
那天,在她的課堂上,我第一次遇見《蘇菲的世界》。
那本書像一扇微微顫動的門,通向哲學的殿堂,「哲學」這個字眼不再是抽象冰冷的名詞,而是一種生活的氣息,有了呼吸,有了光。這本書對我們來說,就像是一把奇異的鑰匙,是一條螺旋形的路,先帶來驚奇,接著困惑,最後是不可言喻的自由。它把我們從日常的時間裡解放出來,帶進了一個彷彿《阿凡達》般的異想世界,那裡的空氣充滿生命的顫動,思想本身化為樹木、河流、星辰,與深不可測的海洋。
每翻一頁,就像在夜裡點亮一盞燈,照見自己以為理所當然卻從未思考過的問題,而每一個問題都像黑夜裡燃燒的火種:我是誰?世界從何而來?在那些問題的縫隙間,我第一次聽見生命的脈動,我看到蘇菲在信件與哲學大師的影像中穿梭,她的每一次思索裡,想像與邏輯開始彼此對話,理性與靈性互相追逐,試圖抓住生命的意義。蘇格拉底的疑問像風,柏拉圖的理念像長黑裡突現的光,康德的理性像一條無盡的長路,笛卡兒的自信像星群,時間的洪流突然變得柔軟,神話、命運、因果、倫理、邏輯、心理,甚至自由意志和本體的道理,每一次提問、每一次追索,都是靈魂的低語。
那一刻,我,坐在高中教室裡,理解了哲學的美妙,感覺自己的思緒開始漂浮又閃爍,既好奇,又興奮,像海洋裡的光點,每一次追問都是航行,每一次答案都是短暫而神秘的光。我逐漸意識到哲學不只是一門枯燥的學科,而是一種點燃生命感的火焰,一種讓人忽然記起自己存在的理由的呼吸。它讓我學會重新觀看自己:不是像習慣般的凝視,而是「彷彿乍見」的眼光,看見平凡世界底下潛伏的無限可能世界像魔術般展開,現實與想像交錯,我成為既是觀察者又是參與者,像是在自己內心深處行走的旅人。
至今我仍覺得,老師不僅僅是把《蘇菲的世界》放到我面前,她更像是悄悄將一顆種子放進了我心裡。那顆種子一路發芽,攀爬,有時安靜,有時喧囂。它提醒我:人生不是單調的奔忙與重複,它可以是一次又一次穿越鏡面的探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