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遇過那種情況嗎?
系統 CPU 佔用率飆到 99%,記憶體(RAM)全滿。硬碟交換空間(Swap)瘋狂讀寫,整個主機都在發燙。
但你他媽的連 SSH 都連不進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走向崩潰。
幾年前,我的公司就是那台主機。
而我,就是那個只能在機房外乾著急,卻忘了「拔電源」才是唯一解方的蠢蛋。
這不是一篇教你如何成功的雞湯文。
這是一份價值千萬的錯誤報告(Error Report)。記錄了我如何在公司資金鏈斷裂的最後一刻,因為極度的絕望,做出了一個飲鴆止渴的決定。最終導致整個系統核心熔毀,再次血本無歸。
如果你正在創業,或對人生抱持著任何天真的幻想。
希望我這份燒掉所有身家換來的報告,能幫你在下一次系統崩潰前,找到那個該死的重啟按鈕。
✔ 壓垮系統的最後一根稻草
過度的信任,與失控的專案,就是這場災難的起點
故事的開頭,跟所有草台班子的劇本都一樣。
當時,我們接了一個大型上市公司的雲端系統專案。
我,作為公司的頭號業務兼 CEO,專心在外面跑業務、拉關係、畫大餅。
我天真地以為,把技術開發全權交給我最信任的合夥人,就像把運算任務交給一個獨立的 CPU 核心。可以完美並行處理,天下太平。
放屁。
我忘了,這個「CPU 核心」自己還有背景程式在跑。他媽的,他有自己的副業。
他老兄大筆一揮,把專案直接丟給了公司的首席工程師。
這位工程師技術很頂尖,但有個致命缺陷:他寫程式不是為了解決客戶的問題,而是為了實現他個人的技術美學。
他就像一個堅持用組合語言寫網頁的藝術家。
完全無視客戶(使用者)只想看到一個能動的按鈕。
而我的合夥人,那個我以為的專案經理,連最基本的監督和確認都沒做。
他完全失職了。
結果可想而知。
年底,當我們興沖沖準備去收那 40% 的尾款時,客戶的驗收報告,像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直接把我們打入地獄。「這根本不是我們要的系統。」
他們拒絕付款,要求我們提交檢討報告。
這份報告,後來變成一張通往地獄的特快車票,引發了後續兩千萬的索賠。但那是另一個更該死的故事了。
重點是,為了這個案子,我們把公司 80% 的人力都投了進去,還為此擴編。
現在尾款收不到,系統修正至少要三個月。而公司的現金流只剩下一個月。
警報開始響了。
不是黃色警告,是直接噴出火花,伴隨著燒焦味的那種。
✔ 一根看起來像救命稻草的劇毒浮木
在瀕臨斷氣的絕境中,
任何看起來像氧氣瓶的東西,
你都會毫不猶豫地吸上一口
就在我每天看著銀行帳戶的數字,感覺自己生命值也在跟著倒數的時候。
一個「機會」,像上帝的聖光一樣,從天而降。
以前合作過的一個案主,介紹了一家「準上櫃」公司給我。
短短兩週內,我們見了四次面。對方對我為他們規劃的「智能販賣機」架構讚不絕口。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瀕臨斷電的筆電,突然找到了唯一的充電孔。
我把我僅存的精力(電量)全部投入,做出了最完美的簡報。那是我燃燒靈魂的演出。
對方老闆,一個看起來極度阿莎力的中年男子,在得知我們有資金缺口後,大手一揮:
「別談合作了,我直接收購你們公司吧!」
他甚至承諾,立刻提供一間氣派的新辦公室讓我們整個團隊進駐,連房租都省了。
簽約後,馬上先給一個月的營運資金。
一個月的資金!
這對當時的我來說,不只是救命稻草,簡直是上帝派來的方舟。我連最後一個月的薪水都發不出來了,上市公司的案子又卡在無止盡的報告審核迴圈裡。我沒有選擇了。
我答應了。
快得像在購物網站上點下「一鍵下單」,沒有一秒鐘的猶豫。
我沒有去做盡職調查(Due Diligence)。
就像一個看到免費 Wi-Fi 就連,完全不檢查加密協議的白痴。我只看到了對方公司登記的資本額是三億,實收資本額近兩億。
這個數字,像一個閃閃發亮的 SSL 憑證。
讓我盲目地、奮不顧身地,選擇了「信任」。我從沒想過,這個憑證,是偽造的。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的不是方舟,
而是一塊吸滿了油,正在下沉的朽木
✔ 溫水煮青蛙,直到你被活活煮熟
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凌遲,
最可怕的是,你還以為那杯溫水是解藥
簽約後,惡夢才真正開始。
說好的一個月資金,只來了一半。
對方老闆的說詞很漂亮:「股東有意見,說人還沒進駐怎麼能給錢。沒關係,這筆我先自己墊,你也先墊一半,我們一起努力。」
「一起努力」。
這句話真他媽的諷刺,像一根針,扎在我當時最脆弱的神經上。但我已經騎虎難下,只好跟合夥人跑去借錢,補上了那個洞。我們就像一個已經報錯的 RAID 陣列,還硬要把備用硬碟的錢也拿去賭。
然後,我們團隊進駐了那間氣派的新辦公室。
但錢呢?沒有。
每三天,我就像個討債鬼一樣去問資金。
得到的理由千奇百怪,充滿創意:「資金在國外結匯,調回台灣要時間。」「被政府卡住了,要再幾天。」「你再撐一下,下週肯定到。」
與此同時,老闆卻不斷地帶我去看他們偉大的事業版圖。
智能販-賣機的實體店、子公司的餐廳、甚至跟國外團隊開視訊會議。他讓我感覺自己是這個龐大帝國的一份子,未來一片光明。
這一切都看起來那麼正常,除了「錢沒到位」之外。
那種感覺很詭異,就像你走在一座華麗的宮殿裡,但空氣中卻瀰漫著腐臭味。
當我又去借了第二個月的薪水時,連家人都忍不住質疑我。
我的合夥人也覺得不對勁,問我是不是該停下來。我嘴上說著「沒問題」,還心虛地把我和老闆那些光鮮亮麗的對話紀錄給他們看,試圖證明一切都在軌道上。
但我自己呢?我真的信嗎?
夜深人靜時,我會問自己:「這樣真的對嗎?我是不是在把傷害擴大?」但只要一想到隔天又要和那群人開會,想到那間位在重劃區、閃閃發亮的高檔辦公室,想到那三億的資本額……我又會用力地說服自己:「不可能,他們怎麼可能會沒錢?」
我像一個不斷被 while(true) 迴圈消耗資源的程式。
直到記憶體耗盡,卻還相信下一次迴圈就會有 break。
第三個月的薪資單,又壓在了桌上。
我再次硬著頭皮去找老闆。
然後,電話不通了。
LINE 不回了。
不只他,公司的其他三位高層,四個人,像說好了一樣。
同時從地球上消失了。
辦公室裡,只剩下我們這群被騙進來的傻子。
和下個月不知道在哪裡的薪水。
我這才去查了資料。
那家「XXXX股份有限公司」,在我簽約後沒多久,就正式解散了。一個資本額三億的公司,像一陣煙一樣,消失在商業登記的歷史資料裡。
他們用未來的夢想餵養你,
同時在你腳下挖了一個無底的深淵
✔ 拔掉電源,承認失敗,是唯一的生路
我犯的錯,
不是識人不明,也不是運氣不好
而是拒絕承認自己早已輸得精光
我犯的錯,是在系統已經發出致命錯誤(Fatal Error)時,拒絕承認失敗。
我沒有選擇「安全模式重啟」——清算公司、遣散員工、面對現實。反而選擇了一個來源不明的執行檔,並給了它系統管理員權限。
人在絕境中做的決策,往往不是為了解決問題。
而只是為了暫時逃避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急著賣掉公司,不是因為那是一個好交易。
而是因為我不敢面對「公司倒閉」這個事實。我害怕承認自己的失敗,害怕面對員工期待的眼神,害怕面對債主無情的催討。
那個收購案,就像一劑嗎啡。
讓我暫時忘記了痛苦,結果卻是加速了死亡,甚至錯過了處理原先專案危機的最佳時機,最終引爆了後續更毀滅性的兩千萬索賠。
給所有還在苦撐的創業者,或是在人生中進退兩難的你,我的血淚教訓只有三個:
- 定義你的「停損點」
在現金流還沒斷裂前,就設定好你的「拔電源」標準。例如,連續三個月虧損,或現金低於六個月安全水位。時間一到,無論你多麽不甘心,立刻執行。不要把希望寄託在下一個奇蹟上,奇蹟的入場券,往往貴得你買不起。 - 永遠對「太美好」的交易保持警惕
當一個解決方案完美到不真實時,它通常就是個陷阱。特別是當你處於弱勢時,對方憑什麼要當你的救世主?背後的代價,你往往付不起。 - 承認失敗,是最高級的風險管理
失敗不是世界末日,它只是一個狀態。真正拖垮你的,是「害怕失敗」這個情緒。當你終於能開口承認自己搞砸了,你才能從情緒的泥沼中抽身,開始真正地「解決問題」,而不是「逃避問題」。
直到今天,我偶爾還會夢到那間空蕩蕩的辦公室。
但現在,我學會了。當系統再次過載時,我會是第一個,親手拔掉那根電源線的人。
因為我知道,有時候,
最快的解決方法,
就是強制重啟。人生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