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脈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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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班交接後,南台灣醫院的 ICU 只剩下機械聲。血壓監視器的數字在微光裡跳動:MAP 62、HR 108。阿文伯七十歲,急性心肌梗塞後進展成 cardiogenic shock,連續兩日尿量不到 100 毫升。床邊擺著 norepinephrine、dobutamine 串聯的輸液架,滴速規律卻令人窒息。

我推開病房門,聞到塑膠管路與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呼吸機的氣流嘆息般延長。護理師小芬低聲報告:「CVP 十五,乳酸五點二,血鉀五點六。」我看著 monitor 上的曲線,一條條像脆弱的山脊。

他早已插上 Swan–Ganz catheter,cardiac index 僅 1.8。右心導管數據顯示腎灌流壓過低,而過度補液只會讓肺更濕。這是重症醫學裡永恆的兩難——液體的界線。

「要不要試 CRRT?」心臟科主治皺眉問。那是第一個決策點。過去幾十年,從 Kramer 於 1977 年發明持續性腎替代治療(CRRT)開始,重症醫師終於能以「緩慢而溫和」的方式清除水與毒。問題是時機——太早會奪走殘存腎血流,太晚則導致酸中毒與高鉀危象。

凌晨三點,病人血壓再度下降,肌酸酐上升到 3.2 mg/dL。我們決定採用 slow continuous ultrafiltration 模式,effluent rate 20 mL/kg/h,anticoagulation 使用 regional citrate。小芬調整導管位置,管路透明得能看見血液流動。當濾膜開始呼吸般閃爍,整個房間只剩泵的低鳴。

那一刻,我想起 Guyton 在 1960 年代對 renal perfusion 的理論——腎臟的血流並非為自己,而是全身血液調節的鏡子。阿文伯的腎正在映照他的心。

天將亮時,血壓回升至 75,乳酸略降。窗外的光透過百葉窗落在管路上,像時間流經靜脈。阿文伯微微睜眼,口形似在問「還撐得住嗎」。我答不出,只是把流量調慢。

評論


Cardiorenal syndrome (CRS) 展示心與腎之間的複雜依存。過去以「preload optimization」為主的策略逐漸轉向對「venous congestion」的控制。2020 年 ESC 指南建議,當充血主導時,早期超濾(ultrafiltration)可改善液體平衡;但 CARESS-HF trial(Costanzo et al., NEJM 2012)指出其死亡率與腎損傷風險仍高。對臨床醫師而言,CRRT 啟動不僅是技術判斷,更是價值抉擇:在有限的循環裡,留下多少流速給生命。(重勝)


參考文獻

  1. Ronco C, Bellomo R, Homel P, et al. Effects of different doses in continuous veno-venous hemofiltration on outcomes of acute renal failure: a prospective randomized trial. Lancet. 2000;356(9223):26–30. DOI:10.1016/S0140-6736(00)02430-2
  2. Costanzo MR, Negoianu D, Jaski BE, et al. Ultrafiltration vs. intravenous diuretics for patients hospitalized for acute decompensated heart failure: the CARESS-HF randomized trial. N Engl J Med. 2012;367:2296–2304. DOI:10.1056/NEJMoa1210357
  3. Mullens W, Drazner MH, Domanski MJ, et al. Importance of venous congestion for worsening of renal function in advanced decompensated heart failure. J Am Coll Cardiol. 2009;53(7):589–596. DOI:10.1016/j.jacc.2008.05.068
  4. Forni LG, Darmon M, Ostermann M, et al. Renal replacement therapy timing in acute kidney injury and critical illness: a review of current evidence. Nat Rev Nephrol. 2023;19(2):77–90. DOI:10.1038/s41581-022-006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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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nts & Nephr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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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nts & Nephrons — Notes from the ICU 動靜脈間的臨床手記 在這裡,呼吸與腎臟的交會點,不只是數值與機器,更是抉擇與故事,記錄病房裡的拉鋸,文章融合臨床現場的真實感與文獻的證據,希望是典雅、深刻,又能對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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