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辦法要求別人怎么看我們。
也許有的人掌握無限權力或是無限金錢,他們可以讓每一個人都聽他們的,說他們喜歡的話。但這就像一根棍棒,當拿著它的手松開,棍棒本身是沒辦法打人的。金錢和權力,也沒辦法永遠握住那根棍子,人總是要走,而他們說的話,也會輕易就被遺忘和扭曲。那別人怎么看待他們,只能由那些還能說話的人來自己決定。
八十歲的武后,從皇帝的寶座上退下,那是已經接近死亡的黃昏,一切仿佛很長的夢。
當那些她所任命的人,沖入皇宮,告訴她該做什么的時候,她會想到什么呢?
一座空白的石碑,被人們看作她的心事,但這似乎有些一廂情愿了。我不認為,她曾真地反思過自己,她只是在憂懼中,堅定地不流露出來。越到暮年,她越無法相信任何人,每一個親近過來的靈魂,都包藏在肉體之中,誰也不知道那些說出的話,是不是真心。即使是真心,她也早已失去相信的能力。正如那句深刻的話所言,一切的現在,早已在未來被標上了價格,她一路走來所舍棄的,終有一天要被償還。
據說,貝托魯奇在停止延命治療后,最后一個月是在自己家里度過的,每天大口大口地喝酒,抽醫用大麻,吞云吐霧,好不快活。他的朋友也每天都去找他玩。他去世之后,……他的遺孀克萊爾說:「他笑得好像從未那么開心,快樂地走了。」(《我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
這樣的快樂和武則天的快樂想比,那個更應該被人所深思呢?
從前,我認為每個人都能選擇正確的,但到了后來,我卻發現,并不一定如此。我依然相信人性里的善良,但并不是所有的善良,都能得到現世的祝福。所有人都會走自己的路,而這些路,總是屬于那些走上這條路的人。
我們冷眼看到的,別人一樣會冷眼看著我們。怎樣去評說,往往在評說的時候,才會出現。小丑也可以成為舞臺聚光燈下的明星,唯有卸妝落幕,才能讓我們看到一個人油彩下的真面目。于是,小丑對我們的頤指氣使,都成為某種假模假式地做作。他逗笑了我們,卻嚴肅了自己,然后每個人都可以在鼓掌後,立刻遺忘——因為后面更精彩。
只有那些不要求人們歌頌的人,才一次又一次地被重新發現。他們所依賴的,有時是文字,有時是功績,有時則是德行。這樣的人,往往會失去名字,但卻留下了記憶。人們會不斷加入故事的傳唱,在自己的記憶中,將那些過去復活。
我之前并不知道,像餐廳、咖啡館之類的地方,所需要的背景音樂,并非任意而為,往往都是有精心安排才會播放出來。甚至一些要求高的老板,還會請自己中意的音樂人來專門編排。直到某一天,我看見了那張手寫的音樂計劃單,才知道這家咖啡店的音樂,如此有讓人不忘的個性,在于一位個子小小的女音樂家。
她并不知道,我事后專門到圖書館做了一番調查,并且將那些零星散落各處的曲子,都聽了一遍。
我也不愿意將自己聽過的感覺,再找機會說出來,可能因為害羞,也可能只是覺得這不重要。
我的感覺,也像天空流云,不斷變化,時而消失。我知道別人對我的記憶,也并不受我控制,更不會因為我的希望,就一直把我記住。恰恰相反,我和這位默默無聞的音樂家,都猶如這世界的每個人一樣,我們只能看到自己,而唯有那些不會被我們知道的陌生人,才真正看到了一個完整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