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月之夜,是受詛咒的夜,因為它失去了光芒。但此刻遠方的地平線卻有一簇又一簇的紅芒,緩緩的聚攏、堆疊,拔地而起的火焰山丘,宛如傳說中的熔岩巨人。
隨著它逼近,大地的震動沿著石牆竄入心頭。我們站在城樓之上,每一下腳步都彷彿踏在胸膛,沉重得無法呼吸。
「給我鼓起你該死的勇氣!」兵長怒吼。
小麥克今年才十四歲,這個月初才剛入伍,連賊匪都沒見過,如今卻得直面這支如災厄般逼近的大軍。
他害怕得牙齒打顫,死命想讓膝蓋別往下彎。但兵長那聲怒吼就像一隻巨手,奪走他逃避的餘地,逼他睜眼看清一切。
那一刻,他最後的堅持潰敗了。雙腿癱軟,他跪倒在冰冷灰白的磚石上,溫熱自褲間溢出,他羞愧得滿臉通紅,淚水最終奪眶而下。
號角響起。龐大的黑甲軍勢停佇腳步,銀色槍尖在紅光下閃爍,宛如一排排等待收割的死神鐮刀,冷冽、精準、沒有一絲仁慈。
紅芒映上我的臉,灼燒感就像烈日般逼近,汗水沿著下巴不住滑落,我卻連抬頭呼吸都感到沉重。
兵長高舉指揮劍。宛如本能般,我在霎那間便拉弓搭箭,箭矢直指敵軍掌旗者。
弓弦緊繃發出顫鳴,與我仍在發抖的指尖一同抖動。我屏住呼吸,卻發現自己的心跳比戰鼓還紊亂。
那面戰旗在火光中翻動,如同宣判我們死期的敕命。只要我鬆開手指,他就會倒下,但我知道,倒下的將不只是旗手,而是整個戰場的開端。
一滴雨落在我的鼻尖,接著,驟雨傾瀉。
它沒有冷卻任何事,只讓空氣愈發窒悶,熱氣、濕意、與右臂的痠痛糾結在一起。每一滴落在箭尖的雨珠都像石塊般敲擊,使我的弓更沉、更難以握穩。
我們不足千人,而他們至少三萬。
黑甲列陣如牆,每一步都整齊、穩定、毫無破綻。他們是訓練有素的精銳,是足以征服世界的軍隊。
而我們呢?老人、少年、軟腳的新兵。那些膽怯的眼神,洩露了我們的本質,這些人是農夫、是麵包師、是修鞋匠,他們不是軍人,更不是戰士。
可此刻,他們卻被迫站在城牆上,凝視著絕望的深淵。
第二聲號角響起。敵軍齊聲戰吼,用刀劍敲擊胸甲與盾牌,轟鳴在雨幕下翻滾,如雷霆般砸碎我們殘存的意志。
那聲浪一波又一波席捲而來,如小麥克般癱軟在地的身影越來越多,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因為恐懼奪去了他們的挺直腰桿的勇氣。
兵長的指揮劍仍舉在半空。
一道破空聲劃過雨幕,是一支奔向自由而脫弦的箭。
城下一名黑甲士兵胸口猛然一震,隨即如無人接住的傀儡般倒入泥水,所有戰吼與敲擊聲在瞬間戛然而止。
是那個老人。
他握著弓,指節煞白,臉上滿是慌亂與懼色,他並非無力拉住弓弦,但恐懼卻逼得他鬆手。
他以為緊接而來的是兵長的怒吼,但比痛斥更可怕的東西卻隨之而來,第三聲號角,響起了。
兵長瞬間從驚詫中拉回心神,指揮劍猛然揮向敵軍,怒吼道:「放!」
與此同時,黑甲大軍亦發出如野獸般淒厲的怒號,舉起破城槌、登城梯與樓車,踏著雷鳴般的步伐衝向城牆。
箭雨如暴風般呼嘯而下,但他們毫不畏懼。黑甲在火光與雨水中閃耀,宛如死亡披上鎧甲奔襲而至。
兵長高聲吼道:「絕不留情!」
士兵們嘶聲回應,那聲浪振奮、瘋狂、近乎虛幻。
而我很清楚,不被留情的從來不是他們。
被屠殺的,將是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