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 2-beat kick 的節奏游著自由式,動作緩慢而平穩,前進速度卻異常地快,每一下划水都猶如同月光在水面滑行,不濺起一絲水花。
抵達池底的時,flip Turn、steamline、dolphin kick、breakout,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
觀看她的泳姿,幾乎能讓人相信人類本來就是一種水生動物。她的律動能令人著魔,我不禁去想像她能有多了解自己的身體。
「既美麗又充滿力量」,我在心中如此感嘆。
用力量來形容那樣優雅的精密控制力似乎不貼切。那的確是一種「力」,因為「力」就是影響,說起來「力」也有分很多種:物理層次地影響相對心理層次的影響、由生物意志驅動動的影響相對自然現象驅動的影響、對象為外部客體的影響相對對象為主體自身的影響。也許力與美能用無數的二分法詮釋,然而,游泳時的她無法被那些概念所定義。
我嚮往她的自由。
她游到我身邊。
「你怎麼不游了?」她問。
「我在想,人在水裡的感覺,是不是有點像在外太空。」我說。
「嗯——也許吧。」她歪頭想了想,「不過要說接近的話,應該是自由落體吧。這種感覺,可能只有太空人才知道。」
「我想體會那種無重力的感覺看看。」我說。
「為什麼想?」她眨了眨眼。
「因為那種感覺很自由啊。妳不會想嗎?我以為喜歡游泳的人也會嚮往那種漂浮的自由。」我說。
她思考了一下。
「我不覺得在無重力裡會比較自由欸。少了重力,好像就不能做很多事——不能跑步、不能躺著睡覺,連東西都會亂飄。」
「所以重力,看似是種限制,其實是在幫助我們嗎?」我說。
「對呀。就像水的阻力一樣。雖然在水裡動作會慢,但正是因為有阻力,我們才能游泳。也許正因為有『限制』的存在,人才有自由呢。」她說。
「可是……人真的是自由的嗎?要什麼樣才算自由?」我問。
「自由嘛,就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她說。
「那如果那個『想做的事』其實是別人灌輸給妳的呢?」我說。
「這樣也不影響自由呀。『自由』討論的,是意志能不能實現,而不是那個意志從哪裡來。」她說。
「嗯……但人大多時候都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吧?這樣算自由嗎?」我說。
「我覺得人其實通常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喔,只是那個『想』會依照現實的條件自動修正。」她說。
「說好聽是修正,說難聽就是妥協吧,既然人活著必須要妥協,這不就代表人是不自由的嗎?」我說。
「如果你從單一時間點來看待人,確實會變成這樣,但我認為應該把的所有時間點的那個人,視為一個不斷流動的整體。從當下往之後看,是妥協,但到之後回望過去,那種妥協就是自由的體現。」她說。
「所以你覺得,就算有侷限,人還是能是自由的。不過,如果沒有那些侷限,難道不會更好嗎?」我說。
「侷限正是自由的必要條件。雖然人的願望永遠沒有終點,但正因如此,我們才永遠有東西可以仰望、有方向可以前進。如果一個存在沒有了任何侷限,那他也不會有『自由』」她說。
「那妳是說,全能的神反而不自由?但神的意志一定會實現啊。」我說。
「沒有不自由,就不會有自由。我不是說神不自由,只是……神那樣的存在,根本不能用自由或不自由的尺度來理解。」她說。
「因為沒有不自由的概念相襯,自由的概念也沒了意義。那妳是說,人類面臨的不自由,其實是可以接受的?」
「我修正一下剛剛話,我的意思是『沒有侷限,就不會有自由』,我不覺得人類不自由,人類所面臨的侷限是一種普遍的侷限,因此人類不會想去反抗這種侷限。即使無法飛翔,人也不會去羨慕鳥,因為人不能飛這件事被視為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是理所當然的,所以那些侷限不會剝奪人的自由。」她說。
「那麼……平等的不自由,就是自由嗎?」我說。
她露出一抹微笑。
「聽起來怪怪的,但好像也沒錯。畢竟『平等』這個概念裡,本身就包含了自由啊。」她說。
她縮了縮肩膀,呼出一口氣。
「好冷。」她說。
之後重新潛入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