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的走廊空盪又冷。南台灣的十一月仍帶著微熱,空調卻讓病房像冬天。監視器的螢光閃爍,顯示一串讓人皺眉的數字:Na⁺ 162 mmol/L。這是一位因腦出血插管入住ICU的患者,術後第四天,尿量持續上升,血鈉卻愈飆愈高。護理師問我:「主任,要不要給D5W?」
我盯著那串電解質報告,心裡盤算著每毫升水的去向。這樣的高鈉多半是中樞性尿崩症(central diabetes insipidus),在開顱後尤其常見。此時的關鍵不只是補水,而是如何在不致腦水腫的情況下讓血鈉緩慢下降。
我想起1950年代Vogt與Andersen的報告,那是最早描述腦傷後中樞性尿崩的病例。當時他們甚至嘗試口服抗利尿激素萃取物,效果有限。直到1960年代,DDAVP(desmopressin)出現,才真正改變這類患者的命運。「先用DDAVP nasal 5 μg q12h。」我指示,同時計算自由水缺乏量。那是個古老的公式:
他的體重是60公斤,缺水約4.7公升。這數字像懸在夜色中的一盞燈,提醒我每一滴輸入都需節制。
我將D5W設在每小時100毫升,搭配DDAVP控制尿量。四小時後再抽血,Na⁺降至157。護理師問:「這樣降得夠快嗎?」我搖頭,「不能太快,會腦水腫。」她點點頭,把監測間隔調成每兩小時。
這樣的夜晚其實充滿無聲的焦慮。血鈉的每一次下降都像在拉扯腦內與血管間的張力。我曾在高雄的另一間ICU看過一個相似病例,血鈉在六小時內從170降到145,隔天病人瞳孔散大,不再回應。那個畫面一直留在我的記憶裡。
凌晨三點,Na⁺ 155。病人的心率穩定,尿量降到1.5 mL/kg/h。我輕聲說:「差不多該休息了。」窗外的天色微亮,透出淡藍。ICU的燈依舊冷白,而滴注器裡的D5W緩緩流動,像在回應體內那場無聲的渴。
在這樣的時刻,我總想,鈉不是數字,而是平衡的語言。太快或太慢,都會失去身體原本的節奏。治療高鈉症的藝術,正是理解何時該讓水緩緩回家。
評論
高鈉血症在ICU中常由中樞性尿崩、滲透性利尿或不當補液引起。核心治療在於辨認病因與漸進性矯正。血鈉下降速率建議不超過10–12 mmol/L/日,以避免腦水腫或抽搐。對中樞性尿崩症,desmopressin為首選,可鼻噴、口服或靜注給藥,需密切監測尿量與血鈉變化。近期研究亦關注以電解質監測與動態水分平衡模型輔助調整速率。南台灣ICU的實務挑戰在於夜班監測頻率與液體精準輸注,但這些決策往往決定病人隔日的清醒與昏迷之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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