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歲櫸木盆栽
「這棵櫸木一百歲了。」婆婆指著那棵盆栽說。
「哇！這麼老了！」我如此讚嘆此樹如此長壽，但心裡想的，這值錢嗎？怎麼知道它有一百歲？
這可不是好媳婦的修養，我打住我的好奇心，並無繼續追問下去。公公、婆婆的退休生活
這是我婆婆，套現代術語，她就是個J人。退休後，報名了英語、插花及油畫課，其中英語課是想要去美國看外孫，能更好地與當地社會溝通。平日也和姐妹、朋友聚會，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只是出門前，必要功課就是，準備好公公的伙食。
公公就不同了，退休後就是個宅男，偶而去後院走走，不知道這是否為舊時代男性的特質？只會打仗，不懂得生活，離開工作主戰場後，公公就像那棵百年的櫸木盆栽，等待老婆的澆灌。
說起公公，曾是個能力者，現在居住的房子，雖是棟老宅，可空間寬敞，有前、後庭院，尤其是後院，給我一種別有洞天的驚喜，鋪上白色鵝卵石的步道，還有一長條可平躺的木製長椅，或坐或躺、或喝茶，像是通往藍天綠意的秘境，在那小呆片刻，心情都變得很好。
院中種植了六十多棵盆栽，有松樹、櫸木、茶花....，擺得錯落有致，也包括前述那棵百年櫸木，還有幾棵婆婆每逢過年前必買的金桔樹，求著一年好兆頭。
命運變奏曲
當我以為他們就這樣一起慢慢變老，誰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刻，身體的機能開始倒數計時？也不知從那個器官開始？
公公是從眼睛開始的，而後視網膜病變，視力只有0.000幾，詳細數字我忘了，近乎盲人狀態，他才六十二歲，和我認知的衰老，提早很多年。
就在那年，老公就説要搬回老家，與父母有個照應。如今我在這裡住了十一年了，兩個小孩當時還是小學生，如今都到外地讀大學。
哦！對了，公婆早早把隔壁棟買下來，我們是比鄰而居，對於「相見好同住難」的俗諺，公婆也是未雨綢繆的，但明明是周密的計劃，變化還是打得讓人措手不及。
公公視力惡化後，婆婆就少有活動，全心照顧公公起居，也請了阿滿姨處理家務，甚少讓晚輩操心。但人生事難說，未曾想一日婆婆在沙發上午睡時，就不再起來，以我們未曾想過的形式告別了這個世界。
我延用阿滿姨繼續做家務，有空帶公公外出散步，除了鍛練他的腿力外，也吸收點外面的陽光和空氣，而阿滿姨也是上年紀的人，後來小中風了，如今人是康復了，但也不能前來服務。我只好硬著頭皮上場，每每煮飯，就被公公打槍，雇用了專業人士，也不合公公的心意，真是個沒有禮貌的老人家。
某個視障老人的日常
現在時間上午六點五十分
現在時間上午六點五十六分
現在時間上午六點五十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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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公公在按報時器，他視力接近全盲，起床後就坐在客廳沙發上，不開電視、不聽廣播.......，什麽都不做，就是一直按報時器，他似乎不知如何應付這空白的時間？也不知道此舉造的音量很大，很是干擾人。他的日常，只剩吃飯睡覺和駡人。
百歲櫸木的凋零
對了，那棵百歲櫸木植栽，在婆婆過世後，所有樹葉也掉光了，徒留乾枯的枝幹，無半點綠意，是死了吧！櫸木有靈嗎？因為見不著與其對話的老友（婆婆）嗎？還是我就是天生的園藝黑手指？如今，公公更像那棵百歲櫸木盆栽，整個人槁木死灰。
婆婆過世後，我也是延用了婆婆生前雇用的園藝師，我不解訽問他：「這棵櫸木乾枯了，怎麼還留著？」
「再看看。」園藝師簡短不置可否地回答。
老朋友的邀請
我相信専業，但對於一個失明易怒的公公，我是沒招了，雇用的人都做不久，除了退役的阿滿姨外，現代員工顯少能忍受整天找自己麻煩的雇主吧！
某天星期五的早上，我接到張嬸的電話，他們夫妻是公婆的朋友，他們夫妻邀請公公一起去胡老師的舞蹈教室唱卡拉OK、跳國標舞，他們可以開車來接公公前去，這樣熱心腸的朋友，公公竟直接給拒絶了。
胡老師是位國標舞老師，公婆與張叔張嬸曾是胡老師的學生，如今胡老師年事已高，她的先生中風行動不便後，就在每星期五下午組了個熟人局，和朋友、學生們唱唱卡拉OK、跳跳交際舞。
我老公鼓勵他老爸出門散散心，公公一句「我不想出門。」就把兒子打發掉。我老公先斬後奏，與胡老師喬時間，每星期一、三、五下午兩點半對公公進行一對一的國標舞教學，公公喝斥他：「黑白來、盡想些有的沒的。」
神奇的國標舞
那日午后，公公嘴硬說不要跳，身體卻很誠實，音樂一放，胡老師攙扶起公公，公公本能地牽起胡老師昂首挺胸往前走去。
此刻，公公身板筆直，微微上揚的嘴角與下巴，呈現出帥氣的體態與下顎線，步伐雖沒有絲滑到位，但那自信的小表情，完全看不出是個盲人在跳舞，像是個老紳士和某位女士翩翩起舞。有時我看著看著，覺得自己穿越了，穿越回公公與婆婆共舞的舊時光。
胡老師很是專業，她會在公公迴旋失去方向感時，不落痕跡地引導公公回到正軌，他們跳了很多舞種，倫巴、恰恰、探戈、華爾滋....，公公都記得舞步，看出年輕時是下過功夫的。
自從公公重拾國標舞後，每次上課前，公公會穿上西裝褲及皮鞋，有儀式感地等待上課。我發現，他有一點點的改變，不那麼經常按報時器，也不那麼愛森氣氣。國標舞就是解鎖公公的精神密碼吧！
家裏乾枯的百年櫸木，在我未發現時，它悄悄地長了嫩葉，原來它還活著啊！它也找到某種契機而新生，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