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片來源:《大濛 A Foggy Tale》臉書
我從來不曾見過,當電影演完,整個影廳中安靜無聲,沒有人站起來離場,沒有喝完飲料吸著空吸管的咻咻聲,沒有交談聲,觀眾靜靜看著大銀幕上仍在流動的畫面,直到銀幕呈現一片黑,燈光亮起,才默默起身,空氣中彷彿有種情緒在彼此交換著,一句話都沒有。
這是第一次,我在戲院看到這情景,在看完《大濛》之後。
說的是白色恐怖時期的故事,沒有聲色俱厲的批判,沒有淚眼模糊的控訴,但那輕輕述說的調性,卻深深觸動了我的心。我在戒嚴時期的台北出生長大,沒有親身經歷白色恐怖,學校不會教,家人不會談,那是一個被隱藏的年代,歷史記憶斷裂,當時的我不理解,同樣都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為什麼要區分本省人和外省人?
我的老家在宜蘭,過年時年菜要吃鴨賞膽肝,蜜餞口味有金棗;從國小到高中,求學地點都在台北,愛吃胡椒餅、桃源街牛肉麵和菜肉餛飩,還有高中福利社外省伯伯賣的饅頭和有燒焦味的豆漿。雖然當時頭髮只能清湯掛麵,講話只能講國語,高中時教官會到教室問要不要入黨不入也沒關係,但這些記憶很單純,單純得令我不曾想過,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被刻意地遺落了。
後來,白色恐怖終於逐漸被揭開,逐漸可以被談論,那斷裂的殘酷歷史太過驚心動魄。對於活在白色恐怖下的膽顫心驚,我只能想像不能體會,沒有資格談論要不要放下仇恨要不要和解,但明白了本省人和外省人之間的楚河漢界從何而來;對於翻騰的討論聲浪,我也沒有足夠的智慧去判斷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操作,找不到和這段曾被刻意掩蓋的過去對話的方式,我處在自我失語的狀態。
也可能是我太過膽怯,無力承擔那難以置信的慘烈與傷痛,所以失語。
直到看了《大濛》,導演沒有放入撕心裂肺的沈重,近乎平靜的敘事方式,真誠呈現在那荒腔走板的時代中、小人物面對不公道的無可奈何。命運沒有給他們大聲呼喊的機會,在生與死之中沒得選擇,太多問題沒有答案,像瀰漫的白色濃霧看不清,但時間仍然在運行;而處於失語狀態的我,終於在這平靜的敘事中找到了可以對話的方式,雖然心還是痛,但我不必想著要解答所有疑問,只要直視這一切,然後抬頭往前走去。
一如《大濛》中的受難者黃育雲所說:「我們什麼都沒有,只有勇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