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和實習老師從漫畫聊到日本文學，話題一路延伸到芥川龍之介、太宰治，最後又繞回教材選文。
我脫口一句：其實我最不喜歡處理屈原。
同仁愣了一下，問：為什麼？
因為課本總愛把人的選擇神話呀！
孔丘如此，屈原亦然。
所以我總是在課堂上把他們從神壇上請下來，讓他們先回到人間。
屈原確實是一道太過明亮的光，但要一群現代17、8歲的年輕孩子去理解古代的他以生命抵抗時局，以孤獨守護夢想，太難！
孩子不僅要知道他「如何死」，更要懂他「為何活」。屈原沉重到我不知道如何開口講述一位詩人投江以明志。
第一次發現自己不知道如何講述屈原，是20年前。
端午節總是被要求為孩子講屈原的故事。
那一年的屈原，只是在汨羅江畔走來走去，走來走去，又走來走去，又走來走去……那一跳，我說不出口。
我無法對著女兒說他最後投江身死。
我不願意自己的孩子有一天覺得世界逼得她喘不過氣來時，選擇來到江水邊、來到懸崖上。
我想告訴她：妳值得被守護！
我想告訴她：我願意聽妳說，無論如何，我會用雙手緊緊擁抱妳。
我想告訴她：絕望不是終點，生命永遠值得被抓住、被等待、被愛。
站在講台前，我面對一群青春卻脆弱的孩子。
我知道一個人若長期被壓抑、被否定、被誤會，終有一天會被逼到邊緣。
我不願意我的孩子們將屈原誤讀為人生不如意就以死殉志。
我不願意他們像屈原一樣，在壓力、在孤獨或在無人能懂的痛裡逐漸沉下去。
所以，我不想歌頌屈原。
我更在意的是：
他們的生命，不應該只能透過消失來抗議，不應該只能走向終點來做為解答。
我更希望他們知道：
時代不同，選擇也應不同。
屈原的時代沒有出口，可是我們的時代必須為孩子預備出口。
屈原那一躍，是他的悲劇。
他未能安身立命，但後來的人可以。
活著的人，更應該可以。
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在重壓之下仍找得到一條回到光裡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