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沙塵暴起，房屋倒塌，殘骸四散。一身影立於那塵土之中，皮膚青藍，完好的那隻眼全然翻白。
那妖人扯斷那懸銅鈴的細線，後若持鞭那般揮甩。注有內力的若銅鍊、若長鞭，每擊房屋，磚瓦立時爆碎。
季一劍怔於原地，邱絕刃亦動彈不得。他頓覺背脊發寒，渾身血液仿若凍結，好似被某人猛扼住自己的心頭。喉結顫顫，才尋回自己的嗓音：
「師父。」
邱絕刃與季一劍異口同聲道。
「怎、怎麼回事？」阿珠驚道，大退一步。
季一劍拔劍出來，護於阿珠姐弟前首，「速退。」
「救命、救命啊——」一村人趴伏於地，朝他二人爬過來。
颯！線繩劈下，地面裂口大綻，求救之人亦遭攔腰砍過。那線繩仍在叮鈴作響，彷如在催命一般。
顧藏鋒繩一抽，磚瓦噴飛，血濺四方。此刻一名男孩摔跌於地，望那老妖人，渾身發顫，雙眼泛淚，「不要！」
噹！一柄劍擋到，接住那條邪鞭。是邱絕刃，他咬牙切齒，光是格擋這擊便教他雙臂發痠。
邱絕刃咆嘯：「走！」
那男孩是否離卻、能否離卻，邱絕刃已顧不得，因那線繩已再度襲來。
繩速如風，繩形如影，乍一看竟分作數條殘影，眨眼光陰便已於邱絕刃周邊劈得十來鞭。邱絕刃勉抽劍格擋，身卻已爬過數條血痕。
「師父！」邱絕刃嘶吼。
邱絕刃注氣劍中，斥退毒蛇般的線繩。
劍光連閃，邱絕刃勉於線網開得一條路，直搗顧藏鋒，「師父！您能聽見嗎？」邱絕刃幾要吼破喉嚨：「可認得徒兒嗎？」
「弟子……我那二個弟子呢？」
然顧藏鋒渾沒識得，對著邱絕刃，當頭又是一鞭。噹！邱絕刃橫劍抵擋，金屬響聲迴盪四周，刺得人腦袋發暈，更攪得人兩眼發痠，心頭生疼，「該死……」
線繩若鐮刀，颯的一聲，幾要收割邱絕刃的頭顱。然邱絕刃身一低，腿一蹬，便即欺近顧藏鋒，欺近他失明的那隻眼。
「師父，得罪了！」劍橫出，欲取顧藏鋒失明之側——欲取他太陽穴。
不想劍身卻忽地一抖，偏了方向。
他做不到。
那線繩忽現於邱絕刃眼前。
「嘎啊啊——」邱絕刃未能即時反應，整身子便飛將出去。不知於地面滾了幾滾，才可算停止。
邱絕刃咬緊牙關，強忍劇痛，抬起頭來，不想卻於那刻望見了人間煉獄。邱絕刃雙膝跪地，一時間竟忘卻呼吸。
眼前景象若一根細針，紮於他的胸口，攪爛他的心頭。
「你不會死，因你要回轉來殺我。」
線繩亂劈，屋簷噴飛，磚瓦飛射。
「為師一生志節正氣，皆託付於你手中劍之下。」
磚若投石，於幾村人身上砸出了窟窿。
「作冥燈魁儡，不欲殺人，不欲助紂為虐，只死一條路可走。」
長繩亂甩，斷肢噴起，血肉橫飛。血濺於邱絕刃頰上，腥味衝鼻。
「待我真化身為妖人，斬除惡妖便是你肩上之責。刃兒，活下去——」
四周一片斷壁殘垣，屍首橫倒，屍塊遍佈。泥土地、夯土牆、牛車上、水井上，無一不遭染紅。
「然後來殺我。」
邱絕刃渾身發軟，頓覺心頭空蕩蕩一片，再尋不著氣力。他早該面對的，不論是師父的囑託、師父的命運還是他的責任。
恁的多條人命，師父愛護一生的志節與聲譽，全皆毀於他的一念躊躇。
邱絕刃尚跪於原地，是時卻望見一熟悉人影，「梁……
「梁兄！」
梁無欲趴伏不遠處，滿身土塵，頭巾染血，一動不動，不知是生是死。
這全為邱絕刃之過。
「好……」邱絕刃話音發顫，呼吸急促。
「好！」邱絕刃咬緊牙關，再望向師父，眼底已多了幾絲血性，「徒兒，這便讓您解脫！」
邱絕刃提氣起來，身直進線繩籠罩之範圍。奪命長鞭襲來，速度之快，若網籠下。邱絕刃劍大劈大砍，大旋大甩，削開近身的線繩。
嘶！斷是他已使十成十之力揮斥線繩，他的胳膊、面頰、大腿仍給劃出數十道傷口。
邱絕刃再欺近他失明之側，「師父……」
「接劍吧！」邱絕刃哽咽道。
銀光直對顧藏鋒頭顱。
噹！
卻被不知名的事物擋下。邱絕刃視線一移，才發覺是季一劍。季一劍急喊：「使不得！」
亂鞭再襲來，邱絕刃只得挽劍花護身。另一頭，季一劍身處此線繩之陣，劍起劍落亦顯吃力。邱絕刃甚至無那心力惱怒。
「季一劍，攻他下盤！」邱絕刃喊道，然季一劍只回以冰冷目光。真的假的？此種時分，死恁的多人？
噹噹噹噹！邱絕刃走步老妖人周邊，連出數劍，線繩飛彈，劍身震盪。邱絕刃身繞著他轉，老妖人亦再移步，速度之快，步法若是圍繞同一圓心旋轉。
不知糾纏多久，邱絕刃才再尋得破綻。
注氣於劍，取顧藏鋒後頸。
噹！
不料竟再遭季一劍橫劍阻擋。邱絕刃可算再無法隱忍，「你在想什麼！」
季一劍抬起頭來，眼神之凶狠，竟似在看仇人。
「退開，馬上！」邱絕刃惱道。
然季一劍仍不退，竟真要與他如此為難。
邱絕刃咬牙，提氣上來，使輕身功夫，意欲甩開他。然他師兄弟修為幾乎一致，一時實難擺脫糾纏。
快劍對擊，銀光亂閃，邱絕刃的劍始終難觸得顧藏鋒，一半遭長鞭吸收，另一半則擊中另一柄劍。他師兄弟能牽制彼此手中劍，卻難能顧及那奪命線繩。
鏘！雙劍互擊。
一旺逃生不及，慘遭線繩斷頸，鮮血直噴。
噹噹！銀光相撞。
線繩籠住周遭，剖開二喜肚腸，割裂三順胸腹，臟器落地，橫屍當場。
叮叮叮！白刃對砍。
「咳啊啊！」四發雙臂雙腿俱斷，倒地掙扎；五樂身遭截成數塊，已見不得人樣。
「姓季的，你可是認真的？」邱絕刃眼見得人愈死愈多，愈死愈慘，幾要發狂。季一劍神色亦有動搖，下一刻卻再出劍招，取邱絕刃持劍之手。
王八蛋！見死不救，不知輕重緩急！
「不、不要……救命、救命啊！」六寶身處遠方，眼見得兄長紛紛橫死亦驚慌起來，竟自掩體奪步而出，拔腿狂奔。顧藏鋒眼見此景，持線繩追將上去！
邱絕刃倒抽一口涼氣，大提真氣飛步追去。行的，能行的——他可趕上，須得要趕上！絕不能再死人了！
見老妖人襲來，線繩已至六寶身後幾尺，毀卻諸多房舍。
六寶抱頭蜷縮，驚聲尖叫。
顧藏鋒往前邁——
可以，能救到！邱絕刃步一蹬，飛身半空，提劍削師父的頭頸。
噹！
金屬聲響大作，那季一劍橫劍過來，竟再擋他一招。
「糟……」邱絕刃知這劍再擋下去，便來不及了。颯颯颯颯！線繩飛速掃過，血肉橫飛，斷肢騰空，脂肪四濺。
待邱絕刃再眼見得六寶，那孩童只餘一顆頭顱，那顆頭滾將過來，兩眼大睜，半張臉盡是鮮血。
再望周遭街道。一旺頸斷，二喜肚破，三順膛開，四喜四肢俱失，五樂遭肢解，邱絕刃頓感肚腸一縮，反胃之極。
「該死……」他還道師父許能保有神智，還道他興許不必負弒師之罪業，不想邱絕刃一時退縮，竟害死恁的多的人。
叮鈴、叮鈴！
鈴聲清脆，廣傳四方。邱絕刃一時憶起不息鈴，可此鈴樂音更優美，更響亮。
顧藏鋒忽地停鞭，變回原先那無神無智的魁儡之貌，望那鈴音來向，邱絕刃才知那鈴估計與不息鈴是同種東西。邱絕刃道：「別走！」
邱絕刃劍再砍到，卻再遭另一柄劍擋將下來。顧藏鋒則提體內邪氣，蹬步一躍，竟橫躍半個村落。
邱絕刃氣不過，劍鋒一轉直對季一劍，咆嘯道：「為何要擋我！」
季一劍眼中迸發寒光，低吼道：「為何要殺他！」
「你以為你能救他嗎？」邱絕刃道。
兩劍相撞，火星迸生。銀光連閃，乍看竟若方才的線繩之網，劍及之處甚廣，劍勁力道甚大。噹噹！二人劍勁皆是極重，瞬間斥開彼此。
下一刻，他們快劍連發，出劍之速，未留殘影。銀光未閃，街景如舊，然待他們收手，身上皆多十餘處劍傷。
邱絕刃劍指著他，「你當這可能嗎？」然季一劍亦咬牙切齒，「你竟想殺他！」他竟不退，他竟仍然不退。
邱絕刃只覺怒火上衝，聲音愈抬愈高，「你真道師父還想活嗎？」
噹噹！劍再相交。邱絕刃道：「你真道他能接受嗎？」
重劍相擊，他二人皆彈飛五六尺；第二回重劍對砍，再震垮周遭斷垣殘壁。鏘鏘！他倆胳膊中劍，染紅衣袖。
他們劍再直刺，取肩頭，取左脅，取持劍之手，取大腿，招招見血，劍劍犀利，欲徹底斷絕對方之反抗能力。
再這麼耗下去，師父便要回烈天遙身邊了。邱絕刃咆嘯道：「讓開！」
季一劍握緊手中劍，劍刃寒光大綻。
「讓開！」邱絕刃道。
季一劍無動於衷。
「好……」邱絕刃幾要抓狂，劍指季一劍，「好啊！那便來戰！緊出劍來——」
此時忽有一人影衝來，一雙胳膊大張，阻他二人面前。
那人原是梁無欲！那人道：「住手！」
「你做什麼？」邱絕刃幾感自己要瘋了，一個一個盡要阻撓，有完沒完！
「邱兄、季兄，且撤劍！」梁無欲高喊：「於這冥燈佔領之地，自相殘殺、同門鬩牆，這還像話嗎？」
「這與你無關！」邱絕刃劍砍到，落於梁無欲胸前。然那姓梁的卻毫無住嘴之意，「我三人同生共死冒險犯難，怎地與我無關？」
邱絕刃劍一抖，回神過來，這才發覺此刻梁無欲臉色慘白，頭部滲血，染紅衣襟，甚至流至他的傷腿。他怎地衝過來的？此種傷勢，武功平凡之人應難負荷才對。
邱絕刃既感歉仄，亦覺愧疚之情甚是多餘。
梁無欲抬高音量，「你上一刻還嚷著要向季兄道歉，下一刻便要殺他，豈有此理？」混蛋，混蛋，盡戳人痛處！
「季兄也是，你全心全力救回之人，橫死你劍下，豈不諷刺？」梁無欲道。
邱絕刃心頭一痛，深感思緒大亂。
「同門相殘，至親相殺，真是你二人所願嗎？」梁無欲厲道。
夠了！邱絕刃不願再度心軟，劍一抬，指梁無欲喉頭。
「給你機會，讓開。」邱絕刃道。
嗡！氣注劍中，劍刃震顫。邱絕刃嘶吼：「讓開！」
梁無欲望一眼那劍身，他倒抽一口涼氣，豆大汗珠立時滾下，連嘴角皆在顫抖。
梁無欲武功之平凡，全無可能避過此劍，待邱絕刃一發力定會命喪當場，逃無可逃，然他所答卻出人意料。
「……不。」
梁無欲閉緊兩眼，扯開嗓子，孤注一擲地叫道：「不讓，死也不讓！」
邱絕刃眼迸血光，劍刃嗡鳴聲大響，劍身猛震。
銀光一閃！
啪，邱絕刃收劍入鞘。
邱絕刃後轉身，踢翻地面磚瓦，捶那斷壁，幾將這一生所知得最髒、最不文雅的那些詞盡數吼出。
咚！咚！殘垣給他捶的少一角，碎石堆更給他踹出了一個坑，整座後嶺村更只餘他的咒罵。
好似這番口無遮攔，師父便會現身教訓他；好似這番胡亂發洩，師弟便會如往常拉住他，師父便於他身後扒他後腦。
然他心深知，這一切毫無意義，不論是師父，往日毫無隔閡的師門情誼全皆回不來了。
於師父遭煉作妖人的那一刻起，便全皆消逝了。
「……邱俠？」
邱絕刃原還未回過神，直至他發覺愈來愈多村人團團圍上來。失卻父母的孩童，尋不得幼子的夫婦，渾身是傷的老者，適才成為鰥夫寡婦的村民。
他們身皆帶傷，神情茫然哀戚，邱絕刃望向他們，忽覺得彷如在望他自己。
「邱俠、季俠，還有梁俠……」村人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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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登秦嶺者，必有極其思念之人。邱絕刃與季一劍再登秦嶺，又是為了誰？
同門恩仇，熱血武打，都在武俠小說《刃劍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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