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一」離開後,外頭的寒風一吹,酒意頓時消散。
「你不上車嗎?」我問。
Raymond 看了看手錶,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還有事,妳先走吧。」
他說完,替我關上車門,沒有挽留,也沒有多餘的糾纏。
他用自己的方式,替今晚畫上了句點。
經過小巨蛋時,外頭人來人往。
心想,或許是什麼展演剛結束。
驟然間,一股意念驅使我,近乎直覺地喊出:
「司機大哥,麻煩讓我在這裡下車。」
司機簡單應了一句,隨即將車停靠在路邊。
我步出車外,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盯著廣告外牆。
在 LED 螢幕的投射下,本該被黑夜籠罩的街道,被染上了絢麗的色彩。
從小巨蛋離場的人們,多半成雙成對。
我站在那裡,身著白色 V 領針織衫,搭配丹寧海軍藍的修身長褲。
情侶熱烈地討論著剛剛的演出內容,我只是靜靜佇立在那裡。
那一刻,我沒有多想,便拿出了手機。
螢幕的藍光打在我臉上,默默輸入了幾個字:
「德哥,我回到家了。」
發送出去的瞬間,我才發現,手在發抖……
約莫五分鐘後,溫德爾回了訊息,內容大同小異——
辛苦了,沒事就早點休息。
一如既往,沒有溫度,公事公辦。
我走在路上,望著車水馬龍的幹道。
晚上十一點,灰姑娘的魔法即將失效,我卻仍盼著他的白色 RAV4。
走著走著,我不禁想起他對我說過的話——
這不只是為了妳,也是為了我自己。
我無法理解這番話……他的關心、他的體貼、他的溫柔——像是一句句精心設計的廣告標語。
我飄渺地走在大街上,腦袋停止運轉,只憑本能走進捷運站。
這一段路程是空白的:沒有記憶點,也沒有印象。
我回到租屋處,下意識地更衣。
踏入浴室,蒸氣與熱流,依然無法讓我感受到——溫德爾那晚給我的溫暖。
頭髮吹乾後,我直接倒在床上。
迷矇間,我嗅到了他的氣味,彷彿他還躺在我身旁。
***
爾後,Raymond 成了我的常客。
只要我有報班,他幾乎都會到 Barcelona 框我坐檯。
同一時間,其他客人請我到包廂秀檯的頻率也變多了。
忽然間,我成了炙手可熱的存在;一個晚上二框、三框成了常態。
以前我乏人問津,現在要框,得提前一個禮拜。
領薪日當天,我踩著高跟鞋來到溫德爾所在的包廂,身上穿著一襲亮紫色的低胸洋裝。
他瞅了我一眼,點了點頭,沒有多做反應。
「我剛算好妳的部分。」
我慢慢靠過去,刻意坐到他身旁,將身體靠向他。
「德哥,喜歡我的打扮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往旁邊挪了挪。
「麻煩點收一下,若沒問題的話,就先這樣吧。」
「可以聊聊嗎?」
他側著頭,不發一語地瞟了我一眼。
「Raymond 似乎對我很感興趣。」
溫德爾沒有理會,只是默默數著鈔票,嘴中念念有詞。
見他不為所動,我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
「你都沒有任何表示嗎?」
他停下動作,仍舊不願看我一眼。
「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溫德爾嘆了口氣,將鈔票放在桌上,接著把身子靠向沙發椅背,望著天花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不是很好嗎?」
「那個男的,聽說是某間藥廠的高階主管。」
他冷冷地說著,語氣就像在替我做簡報。
「好好把握這個機會,記得別太快跟他上床。」
他的話令我止不住發抖,彷彿被困在結凍的湖中,冰層厚重而冰冷,使我慢慢失溫,漸漸往下沉。
「我知道了,謝謝德哥的建議。」
我淺淺一笑,緩緩轉過身。
推開包廂門的那一刻,我不忘回頭跟溫德爾說:「再見。」
***
在包廂裡,我向客人敬酒、陪人歡唱,聽他們談著各自的辛酸與無奈。
昏暗的燈光下,每個人都戴著面具——沒有真實,沒有情感,也沒有自我。
明明才掉進深淵,我卻已經能跟客人有說有笑,人的適應力確實諷刺。
「妳還好嗎?」老楊低聲問道。
「我沒事啊。」我趕緊說。
看著其他小姐和客人倆倆成雙跳著恰恰,而我卻坐在這裡陪老楊聊天——這才明白,為何許多小姐想爭奪「紅牌」的位置。
老楊笑了笑,彷彿看穿了我的心事。
「可能是我多慮了吧,總覺得妳心事重重。」
我愣了一下,手指摩挲著杯緣,硬擠出一抹笑容。
「一個人會對另一個人好,都是有目的的嗎?」
老楊望向我,沉思片刻,才開口說道:
「我是覺得,別人對我好卻無所求,反而令我不安。」
「無論是父母、親友,還是夫妻,大家都是互相依靠的。」
見我沒說話,老楊又接著說:
「我不會質疑別人對我好,我只擔心,自己能不能回報對方。」
他拿起酒杯,將琥珀色的啤酒一飲而盡。
***
幾天後,正當我準備從 Barcelona 離開時,Sunny 姊突然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一旁。
「這是溫德爾叫我轉交給妳的。」
她將紙袋遞給我,外頭印著「Ellie」的 LOGO。
「生日快樂。」她輕拍我的肩膀,隨即離去。
回到家後,我把蛋糕從紙袋裡拿出來,才發現下面壓著一張卡片。
卡片上寫著:
「我不是替妳過生日,只是想讓妳知道,有人記得這一天。」
「一個人生活不容易,若有什麼困難跟我說。」
我打開盒子,切了一塊草莓蛋糕。
我嘗了一口,細細品嘗著——那滋味,比想像中還要酸。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