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20|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好作文」真難看,但我還是想要寫出好作文來

這篇要講一件跟小孩寫作無關的事。跟小孩無關,但跟一個快要變成大人的小孩有關;或許該這麼說,跟所有曾經寫過作文然後現在已經變成大人的小孩,有關。
前幾天和一個高中大男生聊天,他提到自己參加了個作文競賽,拿到優選。我問題目是什麼,他說,「我的服務志業」。
我一聽這個題目當下沒什麼好感。但因為之前跟他聊過,我知道他是個想要寫作的人,於是我直接問了為什麼想參加那個作文比賽,是因為獎金嗎?我知道那個比賽的獎金對高中生來說很高。
「不是因為獎金。」他說,雖然拿到獎金很開心,「但我的初衷是想用最單純的文字,寫出令人感動的東西。」
「喔?那你寫了什麼?」我問。
「我從人為什麼要服務說起,然後講到南丁格爾和史懷哲。」他說。
我一聽到南丁格爾和史懷哲,心裡就默默的OOXX。為什麼作文寫到服務志業就一定是南丁格爾和史懷哲?二十年前的人寫南丁格爾和史懷哲,二十年後的人還在寫南丁格爾和史懷哲……
史懷哲表示:你是沒有其他人可以寫喔? Bundesarchiv, Bild 183-D0116-0041-019 / 攝影未知/ CC-BY-SA 3.0
然後在文章的尾巴,他寫到雖然自己做不到像范仲淹那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但他應該還是可以找到自己的服務志業。
「為什麼要提到范仲淹呀?」
「因為要用典呀!」
關於「作文」是怎麼樣一種可怕的東西,我在這邊就不多說了,因為朱宥勳已經說過很多,你只要孤狗「朱宥勳」+「作文」,就會跑出一堆文章。別人已經講到快要爛掉的東西,我就不多廢話。我現在想寫的是,一個學生面對作文與寫作的心情。
「你不是說你比賽的初衷是『用最單純的文字,寫出令人感動的東西』?可是你剛剛講的那些東西聽起來都不像啊!」我聽完他講的東西後,直接這麼問他。
「喔……我初選的時候寫的東西真的是一篇小故事,是我一個親人的親身經歷。我也沒想到會進決選。進決選後,我的國文老師建議我去讀以前的得獎作品。我可能被那些得獎的文章影響了,所以後來去到比賽現場時,我還是套了公式。」他說。
「所以是沒有勇氣寫自己真的想寫的東西嗎?」我問。
「對,我不敢。我不敢在決賽的時候去挑戰。」他說,「雖然我在文章裡還是有寫一些自己的經歷,可是大部分我還是照著作文的要求去寫。」他說。
「你不覺得這樣子每個人寫的東西可能都會很像嗎?」我問。
「不會吧,我用的素材跟別人用的素材應該不太一樣。」他說。
「那個南丁格爾跟史懷哲……」我說。
「好吧,這兩個人確實是有點快要被用爛了……」他說。
范仲淹表示:那我咧?  @維基共享,公有領域
「所以你也知道的嘛……嗯,你喜歡作文嗎?」我乾脆單刀直問。
「不算喜歡。有點太八股。」他說。
「如果你不喜歡作文,可是你又去寫那樣的文章……」我在腦子裡試著去想這件事的合理性,以及我從前還是高中生時的心情……「所以是有點不得不嗎?」我說,「因為你知道怎麼寫才會拿高分,你不希望自己在之後的學測吃虧?」
「嗯……,可以這麼說。」他說得很坦白。
「好吧,這又讓我想起一個朋友說的『有意識的敷衍了事』。當然,你不僅不是敷衍了事,你還很認真去做,不過至少你是『有意識的』。你知道自己『寫好作文』,是為了分數,為了學測……這也無可厚非,我也不能要求別人都要去挑戰體制,因為我高中的時候也跟你差不多,是一個會寫好作文的學生……」我說。
「可是,你會不會擔心你作文寫得越好,以後就越寫不出你真的想寫的東西……?」我問。
他沒有直接回答。
「人性有時候是很脆弱的」,我說,「我們好像覺得自己很清楚自己要的東西,可是人都有虛榮的一面,拿到高分,拿到獎金,還是會很開心呀……可是會不會有一天你就被分數被獎金控制住了,你就沒辦法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了?」
其實,我是有點不夠格跟他講這樣的話,因為我讀高中時也是那種會寫漂亮作文的傢伙。現在要是讓我讀到那些東西,我大概會把名字遮起來然後打死不承認吧……當然也有可能就乾乾脆脆的承認,然後把年輕的自己當成跟我毫無關係的人,然後大聲的嘲笑……啊……我怎麼好像不知不覺地學起太宰治的口吻……
但其實從前寫漂亮作文拿漂亮分數的我,心裡還有另一個我知道,「如果真的想要寫東西,是不能寫這樣的東西的,太難看了」;但那個寫漂亮作文的我卻又在一旁因為拿到高分而沾沾自喜,簡直是人格分裂……
可是我又慶幸自己這樣人格分裂──因為學校只讓我們知道什麼是「好作文」;如果想要人格分裂還得自己先讀過好看、覺得感動的文章,不然也不會知道「好作文」有多難看……
SOS編輯說,「人格分裂」這個詞會不會用得太重?好吧,那我把人格分裂改成內心的矛盾。這內心的矛盾現在就發生在我眼前的這個大男生身上。大男生說他以後想當老師,他想當一個國文老師。「如果你以後真的變成一個國文老師,那你會用現在你們老師要求的作文標準,去要求你的學生嗎?」我問。
「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
封面照片:南丁格爾。攝影/H. Lenthall, London  @維基共享,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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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當我跟小孩說「不想寫可以不要寫」,對他們到底會產生什麼影響?小孩會不會真的就都不寫了;還是,因為寫作這件事的權力回到自己手中,小孩反而因此可能愛上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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