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有臉友來訊,問我如果大人希望小孩寫得更好,那樣不對嗎?如果大人想讓小孩去上寫作課,希望小孩可以寫得更好,那樣不對嗎?
看到這樣的提問,我又多跟他聊了一下。因為我發現他問的其實不是他表面上的問題,而是,他覺得我似乎否定了家長希望小孩好的心情,以及否定了上課的意義。
所以我也就正面回應他──我並沒有要否定家長希望小孩好的心情──希望小孩可以越寫越好,也沒有什麼不對。我想說的是,在越寫越好之前,應該是先能夠好好地表達自己。好好地把自己想說的東西,表達出來,比別人認為你「寫得好」重要得多。
當一個人越來越會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想法,那麼別人也就越可能覺得他「寫得好」。我想說的是,如果把寫得好的「好」視為一種固定的、好的樣子,那麼那種好是不用去追求的;但如果把「好好地寫」當作一種態度,這種我就認為可以追求。
所以我才會說,「我一直認為對小孩最有影響的,不一定是讓他去上什麼什麼課,而是陪在他身邊的大人,自己就能陪伴小孩做些什麼,特別是『寫作』這件事。」因為,假如重點是在態度,那麼身邊的人是最有可能影響小孩的。當然我這麼說並沒有要否定讓小孩去上課這件事,因為我自己也在替小孩上寫作課啊,我想說的是小孩身邊的大人很重要。
小孩身邊的大人很重要。昨天(5/24)在「不想寫可以不要寫」的內部社團,剛好有一段我覺得非常精彩的討論。精彩的討論真是可遇不可求啊。以下為Kay Lo的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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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ㄟ,妳覺得甚麼是詩?」看到更新文章,我把這問題立刻丟給坐在我旁邊的孩子。
「不知道,唸出來就知道是不是詩。」她回答。
「唸出來要怎樣就是詩?妳多說一點啦。」我好奇地追問。
「我不知道怎麼講啦,就像你們看我寫的都說不是詩,但是又說不出來為什麼一樣。」
這拳真狠。
妹妹八歲,非常喜歡畫圖,圖像思考多於文字,對童詩、唐詩沒有太大興趣,現在每周在自然課老師帶領下唸唸現代創作詩也嘗試寫詩,偶爾有幾首抓到點感覺,但大部分寫得比較像句子。
趕緊換個話題;我也把「剪刀、石頭、布」唸給她聽,告訴她這是一首詩,請她猜猜題目。
「形狀?符號?樣子?」
我搖搖頭:「是『食物鏈』。」
「喔!我知道了,對對對,是這樣沒錯。」妹妹馬上猜到。
「題目一搭配起來,原來的文字就不只是我們知道的意思而已,這樣比較像是詩。」
我自以為是的說明。
「那這樣每個人想得又不一定一樣。」妹妹說。
「對啊,這就是詩最妙的地方,大家看著一樣的內容,又可以自己聯想不同的情境,很棒吧。」
「不棒,一點都不棒。」妹妹冷酷地搖搖頭。
「為什麼?」
「這樣別人會不知道我到底要說甚麼,我不喜歡這樣。」
嗯,好吧,這或許是她現在沒辦法好好寫詩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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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Kay Lo的發文,Da-jung Chen覺得如果妹妹將來寫詩的話會很棒,「她知道人寫詩是為了什麼」,Da-jung說。
我也覺得。「這樣別人會不知道我到底要說甚麼,我不喜歡這樣。」妹妹這樣說。說換句話說,妹妹知道寫東西就是為了表達,而表達就是為了讓別人知道我想說什麼。
不過,表達是「為了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想法」,這跟「別人可能會讀出別的意思」,不完全衝突。
後來Kay Lo回應──
「妹妹很在意自己說的意思是否被誤解,對於『別人可能讀出別的意思』現階段無法欣賞和樂在其中,我自己猜想是否可能是造成寫作障礙的因素之一。我很好奇其他孩子是否也有同樣的想法,有機會或許可以邀請台東孩子們討論看看。」
「詩透過人的解讀可能造成更多種情境,正是我喜歡詩的原因,這種模糊也是寬廣,才能包容各種情緒、投射邀請更多讀者進入。在作者並不介意讀者的解讀是否符合本身想表達的前提之下,詩的創作與表達目的應該也已經部分脫鉤了。」
「我想起自己寫詩的時候,都帶有別人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故意。」
啊,看來我前面說的把又把事情簡單化了。應該這麼說,如果我今天寫東西是為了「溝通」某件事,比如我現在寫的這篇文章,那麼我確實會希望我的文字可以好好傳達我想說的事,不希望大家誤解。當然我寫詩,某些時候也是為了溝通,但是因為詩的意象與簡潔,有時候我想說的是這件事,別人讀的時候卻有可能自行延伸出別的意思。
Kay Lo說的「妹妹很在意自己說的意思是否被誤解」,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耶,因為這代表她在意別人如何解讀她的表達。坦白說,我現在帶的小孩並不是每個都這樣看待自己的文字,有些小孩覺得沒關係,但這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完全把寫作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事」。有些小孩雖然不討厭寫,但還是多少有點交作業的味道。
然後,詩是不是一定要有模糊性呢?我覺得不一定。有模糊性的詩可以帶給讀者想像空間,但也有那種不模糊的詩。那詩到底是什麼?
妹妹說「唸出來就知道是不是詩。」這個回答真的很強。我好想看看妹妹那些被說不是詩的句子喔。
(註:Banner圖片為小三學生曾祖富隨口說的句子。曾祖富是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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