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讀詩與文學作品?―電影「春風化雨」

大概從孩子小學三、四年級開始，我們全家每星期總會有幾次一起看電影，在家裏用單槍投影機打在牆壁上很專注地看，到現在她們已上大學，起碼看了一千多部沒問題，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問她們：「至今那幾部電影你們印象最深刻？你們最喜歡？」羅斯威廉斯主演的「春風化雨」每次都名列前矛，也是少數她們要求看第二次、第三次的影片。

    故事敘述在美國一所校風保守教學嚴謹的貴族中學，新到任的英文老師基丁以創新的啟發式教學，引領學生進入文學的殿堂，讓學生認識自我。不料基丁的啟發卻讓原本順從父親打算習醫的尼爾，意識到演戲才是真正的志趣，結果在父親高壓反對之下自殺身亡，基丁成替罪羔羊，最後黯然去職。

    Ｂ寶感慨地說：「基丁是很棒的老師，上課的方式也非常特別。」

    我問她們：「他與一般老師教課的方法有什麼不一樣？」

    Ａ寶搶著回答：「基丁老師第一次上課就很好玩，他把學生帶到校史室，要他們仔細注視那些過去的傑出學生的面容，然後用非常戲劇性的方式要學生珍惜時光、把握生命！」

    「你們還記得基丁老師說的那段精彩的話嗎？他說『因為世事無常，不論你信不信，在場的每一個人有一天都會停止呼吸，變冷，然後死亡，就像照片中這些學長，他們和各位沒有什麼不同，同樣的髮型，同樣的全身充滿荷爾蒙。他們也感到天下無敵，好像世界都在手掌中。他們的眼神裏充滿希望，相信自己是要做大事的，這和你們現在都一樣，不是嗎？但是，當這些學長真正想要發揮所長時，是不是已經時不我予？各位，他們如今都已入土。不過如果你用心去聽，還是會聽到他們想說的秘密。來，大家靠上去聽。聽到了嗎？』因為老師說得太逼真了，學生半信半疑地全湊過去傾耳聽，然後老師低沈著聲音裝成鬼魂般的聲調說『抓住今日，孩子們！創造你們不凡的生命』你們知道老師為什麼要用這麼搞怪的方式嗎？」

    ＡＢ寶滿頭霧水。

    我分析著：「在開學第一天就提醒大家要把握時間的確是很重要，但如果只是在課堂直接講，未免太教條也太八股，學生根本聽過就忘，只有讓他們感受到生命的短暫和死亡，才能把握現在，因為要了解「現在」，也就是此時此刻學生生涯的重要性，的確是很不容易的，因為現在的重要性往往都是要過去了以後才能明瞭，所謂老大徒傷悲，其實悲的就是以前為什麼自己不知道呢？那些原來可以珍惜而沒有好好珍惜的事情，才真正令人心痛啊！」

    Ｂ寶說：「基丁老師的第二堂課，也就是要大家把課本撕掉那節課也非常精采。我也覺得文學之美就要直接去感受那種意境或胸懷，而不是像我們現在的國文科考試總是在聲韻、詞性、格律上的規則打轉。」

    我提醒她們：「基丁說到詩詞的真正功用也講得好棒，他說『我們不是因為詩可愛，才來作詩或讀詩的。想讀詩、想作詩，因為我們是人類，而人類是充滿熱情的。醫學、法律、企業、工程，這些都是崇高的職業，而人們也賴以維生。但是詩、美麗、浪漫、有愛，這才是人活著的原因。同學們，人類生命的戲劇仍在上演，而你們都能為此獻出一篇詩！』的確，生命是無拘無束向四面八方散發的熱情，是對這個世界最狂野的愛，而詩詞文學就是我們對生命的獻禮與誦歌，若把文學之美變成僵化無聊的分析，那多煞風景啊！」

    B寶若有所思:「看小說很有趣，反覆吟誦詩句也可以將自己的思緒與感受凝具在那些簡捷精煉的字句裡，但是我知道有很多同學的家長認為看這些考試不考的東西太浪費時間，應該多把握時間學些有用的知識。」

    我停了一會，才繼續說:「人活著的確需要很多東西，需要食物，需要有遮風蔽雨的地方，這些具體的物質需求，是讓所有生物得以存活繁衍的要素，但是人之所以為人，人的價值與意義，是除了活下來的需求之外，還有更多屬於精神，屬於心靈的需求，就像基丁老師說的，讀詩寫詩的必要，正是這些文學作品可以讓人類的情緒得以昇華或是得到慰藉。」

    Ａ寶聽完點點頭，接著又說：「我知道爸爸很喜歡基丁老師的第三堂課，因為我記得你常常用『未曾選擇那條路』當作給大學生的演講題目，跟基丁老師一樣，引用了佛洛斯特的詩。」

    我笑著回答：「你真厲害！沒錯！我喜歡在跟中學生或大學生演講時介紹這首詩，鼓勵大家要有勇氣選擇少被人走的那條路，不過基丁老師把學生帶到戶外，讓大家一邊朗誦這首詩，一邊踩著自己的步伐，依循著自己的節奏來走路，相信會讓學生印象更深刻的。對了，基丁還有一堂課也是我常常在演講時提到的概念，你們猜猜看？」

    Ｂ寶很篤定：「一定是基丁老師要大家站到桌子上面，用不同的角度看世界。」

    我讚許地說：「的確，我們必須不斷用不同的方式來觀看這個世界，就像基丁老師要學生體會的『站在桌上與坐在椅子上看的世界是不同的。你們在自以為知道一件事情後，必須再以另一種角度思考。這雖然可能很笨，可能錯誤，但你必須嘗試。』我們常常被自己的慣性給限制住了，若是能隨時提醒自己用不同角度看待事情，也比較能跟別人合作或溝通，這在現在多元的社會，是非常重要的習慣。」

    看看夜又深了，我做個總結說：「春風化雨最令我感動的一幕，學生在校長強大壓力與強烈恐嚇之下背叛了基丁老師，當老師被學校逼走之際，學生們一個一個站上講桌跟老師致敬，這種勇氣非常令人佩服，人生中有些時候我們或許幫不上忙，但是總能夠對別人表達感謝與致敬之意，這種小小的行動，其實也是很重要的。」

    最後，當她們盥洗準備上床睡覺時，我又丟下幾個問題：「尼爾除了自殺，是否還有其他方法來解決問題？尼爾的父親有錯嗎？那個校長是壞人嗎？那個首先背叛的同學很卑鄙嗎？你們想一想，下次看電影時，我們再一併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