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S專訪：認識更貼近真實的Ｂ面苗博雅

一個有陽光但天氣依然微涼的早晨，戴著眼鏡的阿苗和女友一起出現，一邊說著抱歉有些晚到了，一邊掏出名片、跟我握手。大約兩年前和阿苗在活動場合上見過，當時就對他有力的握手印象深刻，今日又體驗了一遍。我們彼此坐定，今天要播放的，是苗博雅的 B 面主打歌。

 

讓交流在 B 面發生

 

「小時候，喜歡聽流行歌。在那個錄音帶的時代，我最期待聽完A面，翻到B面按下播放的時刻。A面的主打歌雖然好聽，但總是多了點包裝、少了點個性。B面就不一樣了。在B面聽到喜歡的歌，就像獨自一人找到寶藏，是很爽的事情。」

 

這次在 SOSreader 的專欄取名【B面主打歌】，煞有介事的拍了幾張專輯封面照，甚至連專輯包裝都設計了，讓人猛一看還以為阿苗真要發片。他解釋道，B 面是卸下防備和包裝後更貼近真實的呈現，我問他，為何會想要往這個方向書寫？

 

 

阿苗想了一下說，很多人說他都在做公共溝通、公共書寫，不太會公開討論自己的喜好或私事，但這件事是無心插柳，他並沒有刻意為之，「我只是把我想說的話貼在臉書上而已，但時不時也有人提醒我，我的形象好像太嚴肅了。」他說，自己生活裡有很多除了 A 面（公共事務）以外的事，若說討論議題是公共參與的方式，那麼討論興趣就是交朋友的方式，他想透過這次專欄，和大家交交朋友。

 

「人與人的交流，是發生在 B 面的。」阿苗說。

 

我好奇，今年才將要滿三十歲的他，為何會想到用錄音帶 A、B 面來包裝專欄？畢竟這東西應該早已成為時代的眼淚。「我記憶有點模糊，但印象中，有好幾卷劉德華的錄音帶，B 面都比 A 面好聽；還有學生時期很喜歡聽周杰倫，也會覺得非主打歌比較好聽。」他拿起手機戳了戳，找出周杰倫第一張同名專輯的曲目，然後說，「就像這首〈反方向的鐘〉被放到最後一首，但我很喜歡。」〈反方向的鐘〉我還真沒聽過，想必是真的被淹沒在〈龍捲風〉或〈鬥牛〉的歌海裡了。

 

苗博雅拿起手機笑著翻找喜歡的音樂歌單。

 

五線譜和直笛的陰影

 

阿苗聽音樂的口味很大眾，他說自己在音樂方面腦波很弱，容易受市場影響，而這是因為他對音樂有點陰影的緣故。「我是個連記五線譜都有困難的人，如果你現在畫個五線譜給我，我要從最底下、從 Do 開始數才會知道那是什麼音。從國小要吹直笛，別的同學都可以一個譜擺在前面就吹，我要寫簡譜、寫指法，不然根本不知道要按哪個洞！」腦中想像小小阿苗拿著直笛困窘的畫面，覺得小時候班上好像總有幾個這樣的同學，考直笛還真是件殘忍的事啊。

 

「音樂一直都跟『我不擅長』、『我不會』連結在一起，我高中唯一補考過的科目就是音樂。」高一時上樂理，要考轉調，阿苗身在北一女，身旁同學臥虎藏龍，好像沒什麼困難的，「很多人都會鋼琴或其他樂器，她們都會，但我只能死背、狂背！如果轉這個調的話，我要把它畫成什麼另外一個東西，結果我還是沒及格。」最後老師大發慈悲，說可以用默寫樂譜的方式補考，阿苗也才低空飛過。

 

聊起這段回憶，阿苗語氣激動異常、表情似笑非笑，「反正對自己的音樂素養沒有什麼信心，導致比較會注重歌詞，如果歌詞傳達出來的東西是美的我就會喜歡，音樂部分就，我也沒辦法分析它美不美了。」從中學時期的周杰倫，到大學時開始聽 Tizzy Bac，「有些人說 Tizzy Bac 好像唱得也不是很好，我覺得惠婷那樣很好啊！而且他們的歌傳遞出我可以接收到的情感。」從主流到非主流，阿苗聽的音樂很雜，P!nk、Katty Parry 都被他提及。

 

我不確定有沒有人想聽我說話

 

我看著阿苗說話，回想起2014 年411包圍中正第一分局當天，他因穩定了現場衝突而被封「控場姐」、躍上主流媒體版面，從此漸漸從幕後走向幕前；而後投入選戰，在 2016 年成了文山區立委落選人。因著這樣的背景，怎麼都不會想到，他從小會是個不愛說話又沒自信的孩子。

 

「我常常在公眾面前講話，但那不代表我很擅長或喜歡。我媽跟我說，我小時候開口講的第一句話就很長，不是單音節、疊字，就是一串很多詞接在一起，把她跟我阿姨嚇一跳。所以講話這件事對我來說好像不太難，可是某種程度上，一來是我比較懶，再來就是我不太確定有沒有人想聽我講話。」

 

跟妹妹年紀差了六歲，阿苗成長過程中大段時間沒有手足，再加上爸媽工作忙碌，他最日常的一天常常在幼稚園和其他長輩家度過。「我讀的幼稚園很怪，那時就在背唐詩，老師在上面教、同學在底下聽，不是大家玩成一團那種，就也不會常常跟同學講話。下課後，我爺爺奶奶是講廣東話，我不會講，而且我奶奶很嚴厲，我有點怕她，所以我不是那種會到處跑去跟長輩講話的小孩。」阿苗說，奶奶有八個小孩，要把那麼多小孩帶大，絕對不會是愛的教育，語畢他雖然哈哈哈大笑了三聲，但笑聲中仍讓我感受到他對奶奶的敬畏。

 

被討厭的勇氣

 

如此成長背景下，阿苗自認沒什麼社交能力，「我不擅長跟人發展社交關係，我們的教育內容也從來沒有教，大家都是自學的，但我在這方面極度欠教育，我不知道怎麼做人家不會覺得煩，如果我一直找你聊天，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只是在應付我？」對公共事務的論述，和個人的自信終究是分開來的，阿苗說，他對自己的論述有信心，是因為看了文獻資料、有憑有據，但甩下那些身外之物，他不迴避地說，要保持自信並不容易。

 

聊到這裡，我突然覺得阿苗出來選舉還真是跨出舒適圈的事，畢竟選戰在打，民眾眼睛盯著的，除了候選人對公共事務的論述，更多時刻會把注意力放在個人特質上。「選舉對我個人層面而言真的是挑戰，我必須學習與其他人接觸，我不是天生人來瘋、自然熟，很怕造成別人的困擾，身邊的朋友會覺得我比較壓抑。」阿苗不知何時伸出手一直摳著右手邊的牆面，「我也絕對說不出，宋仲基（帥度）差我一點這種話。」我們都笑了。

 

 

打論述的戰，阿苗並不害怕，但有點名氣後，許多批評不免朝他個人直面而來，我問，怎麼辦？他說，不可能不在意，但必須訓練自己不在意。「就像想考上第一志願的高中生，無論喜不喜歡，他都會很用功，因為世界還沒辦法那麼快改變，在現行狀態下，你只能很用功。」阿苗說，眼下的社會是，很多人誤認自己有權在網路上亂講話、傷害人，他們不具備自制力，而且這個情況很難短時間改善，因此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訓練自己不要往心裡去了。

 

前一秒才講到有點焦慮，下一秒阿苗卻又突然說，「就像那個『讚美歌』啊，生氣吃虧是你自己（大笑）。」他說，阿德勒相關書籍會賣得這麼好，某種程度就顯示現代人對人際關係多少都有所焦慮，沒有人能對自己在做的事不抱懷疑，也不可能永遠保持動力，但韌性，指的就是自我質疑和重新拾起動力兩者間的不斷循環。

 

阿苗舉例，辭去廢死聯盟工作兩年多，前些日子聽到林金貴案再審，心裡還是非常開心，「當時我在廢死聯盟收過他的信，說他是冤枉的，但他被判的是無期徒刑，我們沒有足夠資源幫忙他，只能轉介。現在聽到他的案子，即便只是再審而已，還是很感動。」練習把每一件好事記住，多小的事都好，試著去放大那些快樂，也才能再往前走。

 

正義，先從減少明顯的不義開始

 

投入自身在社會參與、改革推動，阿苗曾不只一次說過自己之所以想讀台大法律系，單純是因為小時候不懂事。學生時期總被教育法律是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而日劇中的法官、律師、檢察官也都像正義的化身，多帥氣。「開始明白『正義』其實是很複雜的概念，或許就是成長。」阿苗這麼說。

 

 

「讀了法律系才發現，正義魔人是最可怕的法學人。在正義魔人身上找不到兩種能力，一是自省能力，二是體察和同理別人的能力，他們以為世界繞著他們轉，以為自己就是正義。這樣的人，會做出最可怕的事情，因為他們很難認為自己有錯、有盲點。」阿苗此刻音量提高，語氣有憤怒，「所以若你問我有沒有正義感？我真的不敢講欸！正義是多麼複雜的概念，大家在政治哲學上爭論了幾百年的事，我怎麼敢說我懂得這件事，那如果我不懂得這個，我怎麼會說我有『這個感』。」

 

漸漸從激昂處冷卻下來，阿苗才又說起了他個人最認同的正義論，是來自印度學者 Amartya Kumar Sen 的觀點。「他有本書叫《正義的理念》，裡頭對正義的觀點是行動性的，如果現況是 A，而我們能想到 B、C，C 大於 B，B 又大於 A，那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直接往 C 的方向去，而不是繼續想 D 或 E。」這種不強調絕對真理、著重行動的看法，很能說服阿苗，與其坐著想像烏托邦，不如起而行，在能力範圍裡先解決眼前明顯的不義。

 

阿苗的平凡日常

 

專訪來到尾聲，這天，我們從寫作聊到音樂、從外在聊到內心，又從小時候聊到轉大人，最後我丟出了一個問題，想請阿苗和我們分享他作為一個人的平凡日常。他想了一陣說，「要沒事做真的很難，但我大概知道妳要問什麼⋯⋯如果是真的很廢的一天的話，就是跟女友一起睡到中午過後，然後一直在床上滾來滾去想要吃什麼，這樣吧。」慵懶的幸福啊。

 

阿苗說，偶爾會跟女友去買買東西，或看電影，最近看的一部是《日常對話》，他覺得「超讚」，超越大家普遍對紀錄片的理解，片中的真實很有張力，幽默的部分也沒少。「片中就是很真實的台灣民間家庭啊，這部片到哪裡放都可以，誰說年紀大的長輩不能接受同志？這部片就破解這種說法了嘛，你自己不接受不要怪給中南部的長輩。」此刻阿苗講話突然變得很有 local 氣勢，他笑說當初選舉時去菜市場掃街都是這樣講話的。

 

阿苗補充自己其實不夠文青，也不是都看非主流片，曾有幾次在電影院睡著的經驗，「像有一次在影展看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的片，片長三小時吧，我就睡著了。」此時女友在一旁補刀，「有時我們看一些比較悲傷的片，我看他都不動，會不會是很傷心，就想要安慰他一下，抱過去才發現他睡著了。」阿苗和女友的互動，絕對很虐單身人的心，沒有心理準備，千萬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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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後記：

聊了近兩個小時，我發現阿苗對 B 面的事其實很依賴女友，最近看了什麼電影、平常生活時都做了些什麼，對於這些細節，阿苗常常對女友投注求救的眼光。看來平時把注意力都放在 A 面上，這次想把錄音帶翻面，對阿苗而言也會是項挑戰，期待未來他能持續寫出屬於自己的 B 面主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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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陳芷儀

編輯：蔡宜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