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誰撿到我的二次元人格】 遊戲音樂該不該算是流行音樂?(1)談了遊戲音樂在流行音樂中的定位,以及主流業界的發展與交流歷史,這篇我們來談一下非主流的獨立遊戲與同人音樂圈。它們未必專業、精良,但為數眾多,且在感覺與事實上都更接近一般的玩家與同好,所以對如今困在碎片化狀態的我們來說,是更加不可忽視的。 早年遊戲音樂編曲的簡陋,對二次創作來說反而是一大利多:我們一般做流行樂的改編、翻唱,很難超越精心打磨出來的原版,也很難蓋過「原唱才是最好、最正宗的」這種印象。但遊戲音樂的改編,你輕易就可以在原曲之上作出千百種變化,豐儉由人,就像民謠或古典樂,並且,憑藉遊戲原作的人氣基礎,你可以保證你的東西只要宣傳一下就一定會有人來聽。 例如,被稱為「同人奇蹟」的《東方Project》系列,由於原作者ZUN按80-90年代遊戲音樂風格所寫的旋律相當出色,又開放地授權二次創作的販售,且適逢日本網路普及、網路文化開始發展的時候,於是引發了海量的同人創作,至今已有不計其數的海內外音樂社團為《東方》做了改編曲和歌曲。 其中一個規模較大的「幽閉星光」社團,每年可以發好幾張,我去年還親眼見過他們在台灣大學的同人作品販售會場上「完全完售」的場面——帶來的上千張碟全部賣完。我研究華語流行歌曲多年,見證了港台唱片業的極盛轉衰,以及許多獨立樂團的勉強經營,目光所及盡是實體唱片已完、錢都收不到了……而這時卻在小眾的同人會場上見到了如此成績,很是震撼。 這個圈子甚至已經發展到可以支持管弦樂團這等大編制的演出。《Final Fantasy》這等 3A級大作有官方出資主辦,作者一人包辦全部的獨立遊戲如《東方Project》和2015年橫空出世的《Undertale》也有愛好者自行組團,或聘請正規樂團來演。誰能想到,長久以來被認為與流行脫節的古典樂界,如今竟在遊戲音樂上得回了人氣?其實誰都能想到,只是小時候未敢奢望,現在長大了,可以出錢,或是自己做了。 也許有人會質疑:這些原曲的藝術性夠不夠,配不配得上改編?又或者,你可以指責:相對於努力從事原創、前衛、突破、實驗、顛覆、革命……的藝術家,這種吃紅、跟風的做法太輕易了,完全不用開拓什麼新意,只要套用已然成熟的各種曲風便得。 如果你要把「創新」作為最高價值的話,這樣的指責的確可以成立,但大多數人的愛好和價值觀並非如此;而且,經典曲目已有許多常人難以企及的頂尖演繹,但這些新曲還沒有啊!我們會期待這些相對簡樸的原曲出現最好的古典樂版、爵士版、搖滾版……有了之後,下一批新作、新曲又出來了。我們真是幸福啊。 也可能有人心裡還存著門戶之見,看不起沒受過正規教育、沒在傳統裡面的遊戲音樂人,不過現在應該沒有人敢公開講這種話來討罵了。畢竟我們都很清楚,「正統」和「創新」一樣,常常只是根基不牢、路線錯誤時拿來撐面子的託詞。何況,遊戲音樂人在自我認知上,也一直是向各種古典樂、流行樂、傳統音樂學習的態度,工作上亦如電影配樂,以配合整體演出為先。或者說白一點:他們本來就沒有學院、藝壇那樣講究那些標語的條件,而我們心底也不會不喜歡老實做事、不以私害公的人。 要論遊戲音樂給整個音樂史、音樂界帶來了什麼新東西,也有,就是在8位元時代留下來的,如NAMCO資深音樂製作人小澤純子所說的,具有「廉價感和極簡」的音色。我們完全可以說,是電子遊戲把電子音樂帶進了千家萬戶;進而,如今的電子音樂也有一些復古派,專用這些合成音勾連大家的童年回憶來做新曲的,遊戲也有不少著意採用90年代甚至80年代的像素畫面(便宜加懷舊,而遊戲性與藝術性也未必較低),搭配這種音樂正是剛好。 其中我想特別推薦的,是2011年的動作遊戲《VVVVVV》(光取名就夠搶眼),仿的是任天堂FC之前的雅達利(Atari)遊戲機風格,音樂由瑞典人Souleye擔綱,以8位元音色走80年代勇往直前的搖滾風,出了原聲帶叫《PPPPPP》。其後有個專門彈遊戲音樂的小伙子FamilyJules為之做了個金屬版的組曲傳上Youtube,Souleye一聽大喜,找上他,簽下來,把遊戲裡全部音樂都改了出來,集成一張極為帶勁的金屬樂《MMMMMM》。 我買了這張,有一陣子天天聽,還想給它填中文詞。還有,我在Humble Bundle上和《VVVVVV》一起買到的,有一款超級有病的小遊戲《超級六邊形》(Super Hexagon),遊戲畫面就像動畫裡一縮一放的音響,其配樂也是這等復古電音,只是沒自我設限在80年代的設備水準,至於它多麼有病,大家自己看一下影片就能感覺到了。 上面特別多介紹了這些同人作品、獨立作品,除了證明一下我真的是遊戲玩家,而不是硬要來寫命題作文的圈外人,也是因為這些小規模的製作與合作,門檻不高,是新人與小團體也可能做到的,而且一出來就是面向全世界。 當然,這也意謂著你要跟全世界無數熱愛遊戲的音樂人競爭;然而在幻想的世界裡,我們總也可能找到或造出自己的容身之坑。 (待續) 【作者介紹】 胡又天,三歲開始玩電腦,國中開始想當作家,大一開始想做詞人,拿了台灣大學歷史系、北京大學歷史系、香港浸會大學人文與創作系的學位,辦了同人社團「恆萃工坊」,現於遊戲媒體觸樂擔任編輯。 【航向聲源的怪物船】是由小樹掌舵、SOSreader協助推行的線上音樂誌。每月皆有固定專題與不定期邀稿,歡迎你與我們一起搭上這艘船,體驗各種音樂新生態。 【精選文章】 【誰撿到我的二次元人格】進入虛擬世界創造互動聲音/大宇資訊 【誰撿到我的二次元人格】那些影響我們的遊戲音樂/雷亞遊戲 遺漏的一塊拼圖:如果電玩音樂也變成流行樂/ 秦旭章 ※ 一起搭上「航向聲源的怪物船」,靠自己去探索音樂的活路吧! 封面圖片來源:影片截圖 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