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絲路貿易與中國的「一帶一路」

是說近來看到一部在介紹古絲路的記錄片，從中國一路旅行到土耳其伊斯坦堡，並沿途介紹古絲路上的貿易遺跡。在講到波斯人於古絲路貿易中所扮演的角色時，訪問了一名伊朗歷史學家，這位伊朗學者提到粟特人是如何組成商隊，從中國商人的手上買來各種物品，再轉賣給波斯人，而波斯人再組成商隊，將商品轉賣出去，賣給土耳其人、敘利亞人等，讓他們將商品輾轉運送到歐洲各國。而這位伊朗學者的描述，與很多書上所記載的情況吻合，古絲路從來都不是一條路，而是一種貿易方式，藉由短程商隊的不斷接力轉賣，而讓商品流動，也因為過程中被不斷加價轉賣，而讓這些商品抵達歐洲時變的極為昂貴。已在歷史上消失的粟特人、或是波斯人、阿拉伯人，都是這種轉手貿易的能手，長期活躍於歷史上各時期的不同貿易路線。

許多人會對古絲路會有錯誤地遐想，很可能起因於馬可波羅的偉大旅程，他直接從歐洲橫越歐亞大陸，抵達中國。但是你只要看過他的遊記，就會知道那是九死一生，非常辛苦又危險的旅程，根本無法同時攜帶大批的貴重貨物隨行。而馬可波羅在進行長程旅行時，還是在蒙古帝國統一歐亞，並盡全力保護貿易要道的情況下，在蒙古帝國之前或瓦解後，整個歐亞大陸都沒有出現過一個統一的政權，可以保持整條古絲路的安全。即使是在今天，那些拍攝絲路之旅的攝影小組，還是無法依古代的路徑走完全程。因為有一些地方實在太過危險。如之前的伊拉克與阿富汗，現在的敘利亞，都仍然處於戰亂之中，而有些國家的治安非常敗壞，中央政府的警察系統並不及於偏遠地區，那就更不用說在古代那個盜匪橫行、各王國閉關自守的時代了。

因此在古絲路上最有效率的交易方式，就是進行這樣的中、短程轉賣，因為這樣最安全也最能控制風險。不論是中國商人、粟特商人、波斯商人、敘利亞商人、還是土耳其商人，當然最熟悉的都是自己活動範圍內的商業交易模式，因為不只語言能通，瞭解交通路線，知道哪裡安全、哪裡不安全，擁有各種門路，還可能與王室、高官或各地軍閥有交情，甚至商隊本身，就是由這些王室、高官、軍閥所出資成立，或在其保護之下。在這種可以掌握的範圍內做生意，才是最安全的。直接長途跋涉來到中國購買貨物，再千里迢迢沿著古絲路運送到歐洲去，才是最危險又最沒效率的方法。或者更精確來說，那種長程商業貿易的方式，是在海上航路興起以後才開始出現。但即使是如此，海上的阿拉伯商人或葡萄牙人的船隊，也不過是那些商品長程旅途中的其中一手，絕非自產地直接包辦一切，親自運送到最終的零售販賣地點，因為這樣太沒效率了。

那名伊朗學者強調說，絲路是一種貿易方式，而能夠建立起來的關鍵，在於人人都有錢賺，歷史上即使出現戰亂或天災，讓古絲路暫時中斷，仍然會很快找到替代路線或方式，迅速恢復貿易，但只要中間出現一方，想要壟斷整個貿易路線的利益，就會嚴重打擊這樣的交易方式，因為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而賠本的生意沒人做。只要利潤夠高，就會有人去克服路線上的問題，冒險穿越戰亂地區，但是即使是承平時代，只要有貪婪的皇帝想要對過往商旅課徵重稅，讓整趟旅程無利可圖，那就會嚴重打擊這樣的交易方式。不是讓貿易量大減，走私猖獗，不然就是讓商隊選擇繞道而行，尋求更有利潤的路線。因此不要太笨的皇帝，都會選擇克制自己，只課徵合理的稅率，不要殺雞取卵，讓大家雨露均霑，都保有合理的利潤，才能讓絲路這種轉手貿易方式繼續下去。

而若能瞭解古絲路的運作邏輯，或許就能理解為什麼今日中國的一帶一路會遭遇到如此大的挫折了。因為隨著馬來西亞的退出，巴基斯坦也在參與一帶一路計畫後債台高築，而斯里蘭卡的超失敗案例，都讓許多國家開始警覺中國的一帶一路計畫是否會是個好選擇。在中國的雄心壯志與狼性商業模式下，並沒有留下讓參與國也能從中獲利的空間，其結果就是還有辦法抽身的國家，紛紛開始檢討一帶一路是不是會讓他們陷入破產的窘境，而已經無法脫身的國家，則陷入反中的示威浪潮中。中國這麼做，除了無法將這些參與一帶一路的國家，慢慢轉變成長期親中的夥伴，更糟糕的是這樣的戰略，還引來現任世界霸主美國的警覺，認為中國有意挑戰過去由美國與其盟友所制定的世界貿易秩序，進而引發了兩國之間全面的競爭與對抗。

中國或許將一帶一路視為是中國國力的展現，也是共產黨政府改革開放、執政成功的宣傳樣板，除了希望輸出中國商品外，也企圖輸出中國的政治影響力。但這在很大程度上，與古絲路的運作邏輯是相反的。因為千萬別忘了，歷史上唯一曾達成這個目標的，就只有蒙古帝國，而蒙古人完成這項偉業，靠的並不單單只是商業貿易，還包括利刃與鐵騎，也因此蒙古帝國被視為是來自東方的恐怖力量。因此今天中國在全力打造一帶一路時，會被視為是另外一種形式的侵略，也就不令人意外了。當一帶一路並沒有留給參與國足夠的商業利潤，又想要藉此輸出中國的政治影響力時，就讓這個計畫看起來充滿了陷阱。今天川普常常抱怨美國過去被占盡便宜，但是川普可能沒有想過，今日多數國家願意支持美國，那是因為美國讓這些國家占了便宜，因此美國成為了全球霸主，讓美國的影響力隨著四通八達的商業貿易，而變的無遠弗屆。

當然，說川普是個貪婪的皇帝想要殺雞取卵，其實也不正確。因為川普只是想要重新界定敵我關係。過去美國是將中國定位成戰略性夥伴，認為只要中國的經濟開始發展起來，就會逐步接受美國的價值觀，變成一個可以長期合作的盟國，但是現在結果並不如美國所想像，中國反而成為了挑戰美國的新興強權。而一旦確定中國不是合作夥伴，而是競爭對手時，那又何必要讓中國繼續占美國的便宜。近來盛傳美國可能會連合歐盟、日本等國家，將中國踢出世界貿易組織，不然就是美國會自己退出世界貿易組織，重新組建一個排除中國的新貿易聯盟，而這等於是現代絲路上的所有國家都聯合起來，要讓新的貿易路線繞過那位真正貪婪的皇帝。對中國而言，加入歐美國家所建立起來的世界貿易組織，是改革開放後經濟快速起飛的最重要關鍵，目前中國與那些「磚塊、流氓、失敗國家們」所建立起來的貿易體系，根本脆弱不堪，還無以支撐中國的對外貿易，所以未來中國如果不能從這場圍堵戰中儘快脫身，後勢恐怕會非常不妙。

古絲路的起源國卻沒有學到絲路運作的智慧，這無寧是最大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