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特務｜2018 雄影｜釜山短片節特映｜沒有明天的成長，只剩徒勞的傷痕

以「成長之詩」為單元命題的釜山短片節特映選輯中，共含六部短片如下：《青春痕》、《東谷的浪途》、《401房：夢幻時光》、《男孩鹿之華》、《沈默紅雨衣》、《鄰人的秘密路線》。究竟什麼樣的短片能以「成長之詩」概括形容呢？看完六部短片後，或許最終的答案清晰可見——成長過程很少人是舒服的，大部分都充滿著痛、困惑、遲疑與不知所措。

不要問我「成長是什麼？」，因為許多時候窮極一生、你我都無法明白究竟為何必須「成長」。被迫的情形太多，如同《青春痕》裡姐弟相依的無奈、《東谷的浪途》裡在城市居無定所的邊緣少男少女、《401房：夢幻時光》裡那看著過去頂樓小屋懷念逝去戀情的男人、《男孩鹿之華》內在父母見證下喝下鹿血的男孩、《沈默紅雨衣》裡擁有共同創傷的父子以及《鄰人的秘密路線》內獨留在世上的女孩和轉身離去派發廣告的男子。這些種種，成天在大城市裡頭上演著，但多半時候都只是彼此錯身而過，在黑暗的夜裡他們只是一個又一個影子，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生存在奮鬥，雖然多半不是甘願如此，有更多的不得不與事與願違，我想這便是城市過度膨脹之後衍伸而來的孤寂。

《青春痕》裡頭的姐姐不得不照顧年幼的弟弟，在同儕之間她始終沒有抬起頭的自信，要弟弟數數字玩躲貓貓，其實躲貓貓那幾分鐘的時間，是她在生活裡僅有的、還保有自己的短暫時光。少女的青春不都是談幾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也不都是一個個開始買起漂亮化妝品並耗費時間讓自己臉上的妝容更加完美⋯⋯，唯一相同的是，在這個階段每一位少女都在意同儕的眼光，但這短片裡頭的少女還來不及好好做一位「少女」，便成了全權照顧弟弟的角色。

《東谷的浪途》則讓我想起另一部電影《空屋情人》，同樣地，主角他們尋找城市裡的空屋，一間換過一間，只求在這個擁擠的城市裡找到一夜的容身之處。他們沒像《空屋情人》的情節所演的、先張貼廣告好確認屋主確實不會回家，而是相反，這對邊緣的少男少女與危險更加親近，闖入漆黑的黑屋，倚著牆邊度過一夜。就連身份也得花錢買來，只為了用「成年」人的身份跨過找工作過活的最低門檻。

《401房：夢幻時光》我非常喜歡，有股淡淡的哀愁又有深深的浪漫，一個男子回到兩年前居住的小屋，這個小屋簡直是「蝸居生活」的代表，要從小屋內探身至陽台吹風、看景，還得盡量彎低身子避免撞頭。房內的設備更是殘破不堪，老冰箱、老爐子，能使用的空間實際上也不大，但這小屋裡，卻滿載過往那些快樂的戀情回憶。屋子是空的，當初和自己共同生活的人影，卻彷彿仍在屋內走動著。或許，人生裡頭真正難忘卻又緊密的回憶，都僅會發生在困難的時刻。

《男孩鹿之華》從頭到尾都使用摺紙動畫逐格創作，「轉大人」的秘方究竟是什麼？為什麼大人老是迫不及待盼望孩子趕緊長大，最後卻又說：「也許他的年紀還是太小了」？我以為成長會是一段漫長的過程，但這個現實社會似乎不允許緩慢的成長。

《沈默紅雨衣》則以父子雙方的畫面穿插，講述兩人面對失去妻子（母親）後的創傷，一個成為易施暴者，一個則反成為沈默的被施暴者。這樣的變化，背後都是因為那巨大的創傷無法過去，但社會是複雜的，因為身份關係、職業有別、環境差異，都能輕易改變一個人活著的模樣。

《鄰人的秘密路線》則是鄰居之間的關係疏離，房內有一老一少準備一同離開這個世界，老人留下一封信，寫著自己非常抱歉，不是有意造成鄰居不便的，但她沒說的也許是——究竟是什麼讓她活不下去了？是她對自己的人生絕望，即便眼前有一個年幼的女孩？抑或是，這個社會從來都是無情，大家會特別在乎的事情只有門前孩子騎乘的玩具車擋到走道了，其他一概冷漠？

這個社會怎麼了？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冷漠的呢？到底是我們過度擔心他人對自己造成麻煩，又或者是太多時候，我們還來不及想到別人，就已顧不了自己？

過去，以為成長是一路撿拾，讓這個世界一點一滴填滿內心，但事實上，由這六部短片共同刻畫的「成長」模樣，都是一面長大，一面發覺再多的日子也填不滿內心的空虛。而這廣闊的城市，要找到一個能夠容身的地方都已這麼困難，更遑論談什麼夢想與光明的未來。想逃卻逃不了，這城市儼然成了現實裡最大的牢籠。

更進一步探問，難道他們每一個人都對活著要求「過分」了嗎？少女只是想和朋友談笑、擁有同儕間的相處，少年也不過是想合法地找到一份工作養活自己，不必再日日尋找空屋，這些都過頭了嗎？難道他們不夠「努力」生活嗎？我想，答案是否定的，的確現實世界就是不公平，但這不公平似乎才是真正「過頭」了。

這個世界已經不是努力就能改變，更多人是窮盡所有時刻想要改變眼前的困難處境，卻沒辦法。如果日子還能靠「努力」改善，或許世界還有一點希望，但如果已經是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或許就如同每部短片裡的主角們，他們開始不願多說什麼，就這樣默默地承擔一切直到離去。是這個世界讓他們心碎，「明天」？還是同今天一般黑暗，逝去的那些不再回來。

這樣沒有明天的成長，只剩徒勞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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