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來西亞,我們很少將建築與創意扯上關係,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建築作品與其所需的花費超越一般創作產品的規模,因此建築師也必須要能夠滿足出資者的需求。不但如此,因為建築物對社會的觀感影響直接,建築師也會面對很多法規上的限制。要能夠真正地進行創作,對建築師來說完全是經歷過重重挑戰以後的事。
我也一直以為,當古蹟保存與環保議題日益受重視以後,空間再利用的意識可以讓建築師有更多發揮空間。可是越發掘卻也越發現,當法規只有嚴實的一套,建築師能施展拳腳的部分是越來越少的,最後建築物也只能乖乖回到某個特定時期的“原貌”。它能否充分地滿足不同地區、不同用途與居住者的要求,或者如何展現其未來的各種可能性,則很少被討論。
能遇到暢所欲言的建築師很不容易,但是梅並不是光抱怨的那種人。他語氣平坦,即使說到最讓人氣餒的事,他也沒有皺一下眉頭,反而非常地坦然。他說,古蹟建築最有價值的部分,其實是牆上那些時間留下來的痕跡——這根本就不需要建築師做出來。
他舉例,巴洛克建築在中世紀的意大利是屬於新式建築,如果當時的意大利不允許巴洛克建築的存在,那我們現在看到的意大利街景就會只剩下中世紀時期的建築。這不但抹殺了人類的發展史,對建築史也是一個遺憾。
“每個年代的新都會成為下一個時代的舊。”他說。
那檳城是否能夠包容與尊重時間留下的痕跡,讓新舊事物可以在下一個世代和諧地在一起?
當然我們都身處於時代的洪流。擁有相關證照的專業人士如工程師、景觀設計師、規劃師等等也都處在這樣的洪流中,一下子要大家都朝著同樣的方向前進並不是容易的事。更何況我們在學校學的都是名家的優越案例,我們很少思考要如何做出一個符合本身社會要求的作品。
梅說,從經驗中學習是很珍貴的,更何況庶民的看法並不一定有誤。比如風水聽起來是個迷信的概念,但實際上卻非常符合人們在生活起居上的一些要求。即使是面對愛到處省錢的客戶也不見得一定是壞事,畢竟省錢是最環保的,可以用最少的資源來達到最大的目的,這是人類發展中不可或缺的一個想法,甚至是最符合市場需求的方式。
很多人以為建築師必須要展現一定程度的風格,才能稱之為創意、有想法,但是建築的風格,實際上是建築師聆聽各種的交流過程,再透過轉譯與整理才展現出來的。
我問梅最喜歡的檳城建築是什麼的時候,他跟我提起他的某個菜市場計劃,這完全出乎我預料。
通常在修整一棟建築前,前期調查是第一步。但是梅在這個案子裡決定用比較感性的方式來處理。他第一天先是去寫生。透過繪畫,他不僅僅從中了解了有關建築的結構,也跟周圍圍觀的人們有了溝通。即便這些人不直接跟他說話,他也可以從竊竊私語聽到一些資訊,有些資訊是拿問卷表請他們來寫也寫不出來的;第二天他當起了攝影師,拍了巴剎的黑白照系列;第三天他把所有的成果印出來,到菜市場去辦了個小展覽。
“人們看到展覽以後就開始講故事,我們就開始記錄那些故事。”這個過程讓梅得到很大的啟發,就是這些生活在建築四周的人們,其實比建築師都還要了解這棟建築的結構。它的形態本來就是經過多次的溝通、協調與爭吵等互動下逐漸找到平衡點。
最後,梅的設計圖裡只為這些使用者提供最基礎的設施。因為這些使用者最後可以有更多的自主權決定要如何去使用這個建築。
“建築師不是一個decider,也不是creator,而是一個programmer。“
梅後來也試圖將這樣的想法用在房屋計劃上,雖然還沒有實現。梅希望翻轉的概念其實很簡單,即:通常是建築師是空間的決策者,使用者只能選擇要或不要購買這些房產。而他則希望設計出的房子是可以把人當作主體,人可以自主地去決定自己的空間需要如何被使用,所以其空間必須要具有一定程度的伸縮性,才能同時滿足不同人們的需求。
但是要調整這樣的想法依然需要時間。畢竟每次建設房產都需要很大的費用,目前還沒有人願意為這樣的新想法冒險,但梅依然坦然面對。
“要懂得生活,才能夠生產出生活所需的建築。不懂得生活的人設計出來的建築,最後會讓住下去的人也無法生活。”
梅的想法對我來說像是個警訊。畢竟我開始思考”創意“這件事,是認為在資本主義的大量複製生產的社會生活裡,人們逐漸失去了自我。當然在科技進步的今天,我們並不想要走回頭路,但是我們有沒有可能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重新期待一個以人為本並且充滿生命力的未來發展可能性?